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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十一章.千山过不尽(二) ...

  •   不几日,南宫飘还是原谅了李正山。
      打一开始,她生气的便不是李正山,而是自己。
      有些事吧,自己看穿不说穿,就容不得旁的人来说穿了。若说李正山是“旁的人”,的确少了些人情味,可南宫飘心里知道,她早就叫那些个有实打实血缘关系的人给伤透了心。
      一颗心彻底灰败下来,倒也并非一日之寒,是以想要再度活络起来,确然不容易。
      头开始的愠怒过去,南宫飘心里头也隐隐冒出些内疚,迁怒这种事,当真不应该。好在李正山巴巴地守在她门外,吾日三省吾身,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这一日,李正山没来检讨自身,陆即墨却是隔着氤氲的雾气,无情无绪地说了句:“去看看小驴吧。”
      南宫飘腾一下窜了出来,扑扇着大大的杏子眼,差点没喜极而泣:“成。”
      实则小驴没被关押,南宫飘也没被禁足,陆即墨阻隔她俩碰头,全凭她俩自觉。
      不过话说回来,小驴基本只剩半条小命,想不自觉也难。而南宫飘,她纯属心头揣了份懵懵懂懂的了然,很多事,了然才会胆寒。
      虽则默默告诉了自己千遍万遍,小驴眼下决计呈现不出什么好状态,但亲眼看到它曾圆滚滚的脑袋活生生瘪了下去,南宫飘就止不住地眼眶发涩。
      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陆即墨无端端离开的时候。
      思绪走到这里,南宫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陆即墨,恍惚之中,目光一时半会没再挪动,在旁人看来,倒挺像神游天外去了。
      陆即墨此刻心绪繁复,讪讪地,竟没敢承接她的目光。
      “小驴还能活多久?”沉重混沌的死寂中,南宫飘定了定神,下定决心般打破了沉默。
      陆即墨没接茬。
      他当然知道南宫飘是在问他,他心里也特别清楚,这个由他亲手送到南宫飘身边的小家伙,命不久矣。但他不得不承认,自诩风浪滔天也看多,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口拙了。
      “大概?”南宫飘觉得,哪怕是不那么确切的答复,她也需要一个。
      陆即墨叹一口气,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你守在它身边便是了。”想了想,又说,“也好……”
      “也好眼睁睁看着它死掉是吗?”南宫飘的语气很冷,几乎把陆即墨冻在当场。
      陆即墨心头沉了沉,居然点了头。
      这微不可察的一个点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更让他不是滋味的是,南宫飘明显看到了。他陆即墨纵然没多少妇人之仁,但毕竟,也与小驴存了些么情感。交代南宫飘守在小驴身边,无非是担心小驴随时可能离去,也盼着它在离世之前,能再为它这一世的主人,分担一点苦痛,让南宫飘体内新生的寒气,有个去处。
      无杉宫历来有个传说。
      灵物之首鼠勺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永不伴同一个主人。是以,这一世有这一世的缘份,同时也只有这一世的缘份。
      永无来世,或许才更懂得珍惜尚且可以把握的这一世。
      很多很多的人,不都是在这一世的尽头许诺来世许诺生生世世么。鼠勺却不给主人这个机会,它挥挥爪,无声地告诉你,不必许诺,无有来世。
      因着不会再有来世,回忆这一世时,亏欠的,永远都只能亏欠着。
      起初听闻这个传说,陆即墨不过一笑置之。如今记起,恍隔千重山、万道水,却是有了几分明白。
      通常情况下,鼠勺这种灵物,都不会被人当作寻常宠物将养。所以它们死忠的主人,往往给不了它们一个善终。
      那么,下一世,便不要再重新碰头了吧。
      这一世的利用、攫取、丢弃,通通留在这一世,我不后退,也不后悔,但别再让同一双手,抚过我小小的脑袋,又徒留大大的伤害。
      潮湿的空气里,压抑的屋子中,南宫飘冷冰冰的一句问话,像跟会找方位的利刺一样,狠狠地拆穿了他的私心与漠然。
      说一千道一万,他所做的,就是让南宫飘眼睁睁看着小驴死掉,或者说,眼睁睁看着小驴,一点点,死掉。
      残忍吗?陆即墨真不觉得。
      至少,南宫飘活着。于他而言,这才是重中之重。
      陆即墨认真地看住小驴,小声地在心里说:“下一世,别再碰上我了。”但飘儿她,对你当真没存过半点坏心,她甚至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带到她的身边,陪她走过这一程,也走完你的一生。
      小驴还是在南宫飘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注视中,乖巧地去了。
      直到生命的尽头,它还在努力地为南宫飘消散寒气,小小的脑袋微微偏斜,触碰到它充满感激的眼神,南宫飘冷不丁一个激灵,控制了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
      “你……”陆即墨欲语还休,手顿在半空,没来得及覆上那挂满泪珠的容颜。
      南宫飘恶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又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再恶狠狠地瞪一眼陆即墨。
      “飘妹,飘妹!”
      李正山慌不择路赶了来,意识到没赶上小驴最后一程,哀愁地扶额,骂了句令堂。
      南宫飘使劲揉了揉酸涩难挡的双眼,平日甚是好看的眸子,成了两枚红彤彤的杏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渺远得不真实,“小驴没了。”
      李正山点点头,点完又将头高高仰起,没有人知道,他在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本想着来安慰安慰飘妹,谁成想自己都想不管不顾地哭鼻子了。
      小驴多好的一只小萌宠呐。
      由于重逢后陆即墨明令禁止南宫飘接触小驴,日头晴好的时候,他便英勇地站出来,领着小驴四下晃荡,让它领略狗生的静好。
      碰上他心血来潮说一声“乖,摸个头”,小驴便会高傲地将脑袋偏转偏转再偏转,末了瞅着李正山内心太过受伤,才扭扭捏捏地往前凑上一凑,极不情愿地奉上一枚软萌软萌的小狗头。
      这么傲娇腹黑拧巴的小狗娃,怎么就没了呢?李正山突如其来地感到难过,他觉得,他是小驴赴死路上的帮凶。从默许,到纵容,他将架在小驴脖颈处的铡刀,一巴掌,狠狠地拍下。
      “乖,摸个头。”李正山勉力收起细碎的疼痛,向浑身布满澄澈冰凌,眼皮已蒙上厚重霜花的小驴,颤抖地伸出手。
      这一次,小驴再不会将脑袋高傲地偏转偏转再偏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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