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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小离家 ...

  •   再说赖小那日得了谷道人舍的银钱,本想一直守在梅府侧门口,等着谷道人出来以便磕头答谢,谁想一等等得天都黑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再念及在外头呆了一整天,家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等着这银钱解饿,便走到朱漆大门门口,对准大门里头,在雪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碎银揣在怀里,捧着那一个破碗和两文钱往家里走。
      赖小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本来父亲做些卖豆腐的小本生意,也能经营得过家,谁知去年摊上个命案,有罪的一方是个恶霸,与长安城南花家颇有些渊源,县令巴结还来不及,不敢招惹,就将赖小的父亲屈打成招,这还不算,因为没钱买通狱卒,最后竟被狱卒活活打死在狱中,赖小一家活未生见,直到县衙来人告知已经病逝,才见到浑身青紫斑驳的父亲尸首。变卖家中略值些钱的物件,将父亲埋葬后,母亲紧跟着病倒了,此间已是家徒四壁。家中最大的哥哥不过一十三岁,便担起了父亲生前的营生,怎奈学艺不精,卖的豆腐不好吃,虽然他日日研究,销量终是上不去,下面的弟弟妹妹只得出来讨吃的,哥哥卖豆腐挣回来的钱便攒起来给母亲看病,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摸着怀中这几两碎银钱,赖小不禁喜上眉梢,心道:今日可遇到了高人,母亲的病这回有银钱治了,哥哥姐姐们也能吃上几顿饱饭,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路奔将回去。
      待转至家门口,赖小刚要兴冲冲地敲门,忽听得里面有人抽泣的声音,以为是母亲出了事,赖小一个用力推开房门。房间里已点起幽暗的灯光,借着灯光,赖小一看,不禁一怔。母亲正伏在床上,身体颤抖,不知何缘由的哭泣着,在她身前,站着两个哥哥,正背对着木榻,将母亲挡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矮矮胖胖,均是衣着色鲜,整洁得体。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众人都转头来看,一见是赖小,两个哥哥脸上登时显露难色,那两个陌生人倒是笑意融融。其中一个矮胖的憨声说道:“这便是你家最小的儿子?长得不错,就是个头太小,想是你家吃的少,用的不好,所以营养跟不上,才会这般。”边说,边朝赖小走来。赖小进门见到这阵势,再看两个哥哥的脸色,知道来者不善,当下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另一个瘦高的人几步追上,一把拎住了后脖领,只听衣服“刺啦”一声,又新添了一个大口子,赖小高声叫出来:“你要干什么,快放手!”他担心怀中那几两碎银掉出来,母亲治病和家人吃饭的钱便没了,还好那人听到赖小的叫声当下不再撕扯他衣服,转而抓住他的一个手臂,将他拽进了屋子。
      房间里,矮胖的人见到气鼓鼓却也有些惊诧的赖小,和颜悦色,棒槌似的手掌抚着赖小的脸蛋儿抹了抹,赖小的脸显得干净了几分。那人道:“这个孩子倒也有几分脾气,莫老爷应该喜欢,赖家娘子,咱们就按当初谈妥的,二十两银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这孩子今日我们便带走了,银钱明日一早派人送来。”说罢,便对高瘦的人使了个颜色,那人便要提着赖小往门外走。
      赖小听到来者要带自己走,当下哭闹起来,四肢连抓带踹,好不热闹,弄得高瘦的人也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赖小的母亲止住抽泣,抬起头来,颤声道:“两位官爷,请缓步。我倒不是信不过两位官爷,小儿跟了您们去,自是享福去了,只是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一把屎一把尿养了七八年,您这说带走便带走,我心中十分不舍。可否容他在家中过这最后一晚,明日一早,便随您送银钱的人一同到府上去?”声音嘶哑,几无生气,想是已经伤心至极。
      赖小听到此,才约略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如此这般说,定是早前趁着自己出去讨饭的时候,将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兴许这一去,便再也不回转。倘若好了,是给同龄的公子哥儿当个伴读,同吃同住,不受委屈;若是一般,则是做个常佣,干些府里的差事,平安无事;若是差了,便是卖去做打手,都说打手要想学会看家护院,得先学会挨打,如此一来,不免要受皮肉之苦,形似赖小这般瘦弱,哪里经得住那些粗拳重脚,没挨几下恐怕就要驾鹤往西去了。想到此,不由得两眼泪汪汪,清澈的泪水顺颊而下。
      赖母看到此景,更是不舍。她苦苦哀求两位官爷,两个哥哥也奔将过去,一人抱住那高瘦人的一条腿,哀求着,让他动弹不得。矮胖的人见这一屋子哭成了泪海,心想倘若这样将孩子带走了,确实也太不近人情,就与赖小母亲约好,明日卯时,准时来送银钱带人走。
      待得那两人走出草屋,赖小忽然哭不出来。他环视房间,当真家徒四壁,两个哥哥一个平日里磨豆腐、卖豆腐,收入微薄,另一个即便想去跟着铁匠学艺,却因为送不起拜师礼,投师无门,如此一来,自己留在家中,岂不是累赘?纵是每日出去讨饭,又能有几日像今天这般幸运?从进门起就不见了姐姐,想是早些时候已经被人带走,不知是去做了家仆还是童养媳。念及此,赖小摸着揣在怀里的几两碎银,心中感慨万千。
      他扶起依旧跪在地上恸哭的两个哥哥,神情冷静地走到母亲病榻前,将怀中几两碎银掏出,放在木榻上,颤声道:“母亲,这是儿子今天在梅府门口讨饭时,一位高人所舍,说是要我善待您和哥哥姐姐的。如今……”他原想说姐姐已经不在家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转而说道,“如今儿子要走了,这几两碎银您一定要拿去看病,剩下的给大哥置办些衣服,再给二哥买些像样的礼物当作拜师礼,不然老铁匠是不会收他做徒弟的。”他这般说来,母亲自是不必说,痛心即将失去这样一个懂事的儿子,先前送女时已是揪心万分,此刻更是难舍难分,未哭几声便晕死过去,两位哥哥听到弟弟如此替自己着想,原本的哭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两人一左一右合抱住赖小,不住地说对他不住,要他别忘了家中的兄弟,日后倘若还能相见,一定要彼此关照。未几时,也哭得累了,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时,母亲已经悠悠转醒,当即拉住赖小的手,嘱咐道:“去了莫家,千万记得小心行事。莫府虽及不上那些个大户人家,但也算是小有名气,家规想必严得很,你去做了伙计也好,打手也罢,终是要听人家话,莫要让人家寻了事由与你为难。母亲虽然舍你不得,但终究也是没法子。你两个哥哥年岁大了,也只得你的岁数刚好合莫家的意……”赖母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会儿,继续道,“去了莫府,其实也是好事,至少不用每日里出去讨饭,穿得这般破衣邋遢。顿顿饱餐、四季更衣,时日久了,再讨得老爷欢心,说不定还能得上一亩半亩的田地让你租种,到时候,再托媒婆说上一门好亲,讨得一门好媳妇,延续咱们赖家的香火。”
      赖小听着母亲的嘱咐,好似有说不尽的担心,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万千的不舍。倘若不是母亲的身体不容,她定会说到天亮,现下说了约莫半个时辰,便不住咳嗽,躺下不语了。赖小一直坐在母亲病榻前,握住母亲的手,一言不发,只默默流泪,哭着哭着,也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隔壁的鸡才打鸣报晓,赖小就应声醒来。双手一握,空空如也,再看榻上,母亲已然不在。只听得屋外有人走动,赖小站起身,才要走出去,忽然觉得衣衫与昨晚有异,脱下一看,母亲竟趁他睡着之际,为他和衣缝补,这份恩情,如何还报。赖小当下又泪水连连。
      走出房门,看到母亲正在水缸里舀水,一边的破碗里放着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见到赖小走出来,母亲放下手中的水舀,和颜道:“你哥哥一大早跑出去买了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说要让你在家吃上最后一顿饱饭。眼下他们又去淘换些你喜欢吃的小零嘴,估计马上就回来了,你在屋里等一等吧。”
      “母亲……”赖小本想说不必这般破费,可想来这是母亲和兄弟的一番心意,自己如想体恤他们,待会少吃些东西,多给他们留一些便罢,就低头无语,转身回屋。
      进得屋来,赖小见昨日放在木榻之上的碎银已然不见,想是被母亲收了起来,不由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原想得了那几两碎银能让家里过得好些,谁成想自己竟然先行离了家。这家中纵是处处破败,总有说不尽的亲切,那莫家就是样样金雕玉琢,我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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