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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龙骨珀,水下散奇光;雪凝脂,深潭遇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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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时隔两日,梅乐舞未曾到世府外走动,整日脑中回味着红缇与雪斋的琴萧合奏,硬要世未央也找来古琴、玉箫,一人一样,试着操练。梅乐舞通晓音律,于古琴、玉箫颇是精通,那首合奏的曲子也是一听便记得住,拿了纸笔写写停停想想,周而复始,未多时,竟将整曲默写下来,世未央却只懂欣赏,亲手弄来,技差一筹,惹得梅乐舞连连发牢骚,他也不生气,只跟着傻笑。眼见说了两日,世未央自知不讨梅乐舞欢心,见面时总是低眉而对,梅乐舞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有些不好意思,第三日头上,便未告知世未央,独自带着环翠,女扮男装出了世府。
两人一人一骑高头大马,行过朱雀大街,穿明德门,嘚嘚往南而去。梅乐舞的骑术比环翠好,遥遥走在前头,环翠在后面紧紧跟着。城郊之地,草盛花香,微风拂了面容,头顶几曲鸟鸣。梅乐舞闷了两日,此时心情大好,原本信马由缰,沿着一淙溪流徐行,待见远山薄黛,不禁一夹马肚,马儿便飞奔起来,将环翠舍在身后老远。偶过柳荫小径,梅乐舞抬手攀折了一枝,替代马鞭,玩兴正浓。
过了拂面柳林,曲径通幽处,隐隐传来阵阵芳香。梅乐舞嘴角露出鬼灵一笑,微微勒了马缰,马行的速度慢下来。再往前行不多远,有条岔路朝一弯山坳中行去。小路甚窄,马儿将将能行,一畔是往上的陡坡,一畔是那一淙溪流。缓行在此,毫无人迹、亦无纷忧,梅乐舞神清气爽,将手中柳条随性乱舞。转过山坳最低处的一弯,迎面豁然开朗,成片的桃林与溪流相映成趣。此时天气已暖,城中桃花已尽零落,这里气温略低,桃花仍开,但败落较多,树上已钻出嫩绿的新芽。花瓣洒了一地,遥遥望去,地上如铺了粉毯。虽然花少,蜜蜂仍萦萦飞舞不肯离去,想采尽最后一点花粉,隔着如此距离,尚能听到“嗡嗡”声。梅乐舞翻身下马,丢了手中柳条,提着缰绳走到桃林中,又折一枝桃花,拿在手中赏玩。她一袭鹅黄色银绣长衫,翠带腰缠,走在一片桃粉色中,美得如画一般。将马拴在一株桃树下,梅乐舞又往林中更深处去。
桃林尽头,衔着一片竹林。竹子蹿天,遮光蔽日,纵深望去,阴暗杳杳,不知多深,因依着溪流,林间小道不时刮起阴冷冷、湿漉漉的风。梅乐舞举着桃枝走在其中,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隐隐听到前方不远处有水落之声。竹林方将尽处,几级碎石砌成的台阶向左转去,石阶右畔,瀑潭如墨玉般隐现出来,潭面不大,落水激起的白花泛泛占据了潭面的三分之一,好似墨玉生花。那是一汪瀑潭,和梅乐舞在灵虚山习剑的瀑潭甚似,都是由水瀑击石而成,经年累月,潭水清凛,呈墨绿色。
站立潭边,梅乐舞仰头望去,瀑潭两面环林、两面是陡立的崖壁,崖壁上碧草丛生,偶尔夹杂紫色野花,丛丛不辍。环林的一面,有水溢出,梅乐舞一路行来,相伴在侧的溪流,便是这溢水而成,经年冲出的渠道,蜿蜿蜒蜒穿竹林而去。梅乐舞好奇,这深潭四周桃竹相依,不太似天然形成,倒似有人刻意为之。
她最初发现此潭,乃是入长安的路上,因歇脚的客栈距此不远,她与环翠出来放马,无意中发现通往山坳的羊肠小道。一路探寻,先见桃林,再访竹瀑,喜爱已极,原想逗留数日,又不好因一己之私误了众人行程,只盼日后再来。哪知一入长安,各种事情接踵而至,世未央又领着她和环翠城中玩了不少,不得分身。今日好容易得了空便,急忙奔来。
头探向水面,微波荡漾下,一张俊俏的脸庞映在其中,目光款款,叙不尽柔情。潭水不知多深,却清澈可直视数米,寸长的小鱼儿成群结队的游着,很是惬意。梅乐舞伸手在潭水中拨弄了一会儿,但觉清凉舒爽,有些不过瘾,便想跳下去戏耍。
这里人迹罕至,离大路远,羊肠小道又难寻,想必不会有人来,就算真有人来,也不会走到如此之深的地方。这样想着,梅乐舞放下心来,宽衣解带,赤条条跳入潭水之中。潭水温度上凉下暖,赤身入之,格外舒适,仿若周身裹了滑不溜手的丝绸。梅乐舞在水中散开长发,一个蛟龙翻身,便往潭底扎。按说这击石而成的潭子应该不深,可凭着梅乐舞如此好的水性,向下游了十数米,仍未见底,令她有些诧异。张目所及,潭下四壁长满了绿色长绒的水草,各种小鱼结队游来游去,好一番自在,才想伸手触及鱼群,忽然一道亮光,抢入眼中,梅乐舞大骇,忙往水面游,坐在潭边,向潭下四处查看,并不见有什么发亮之物。
“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复入潭中,梅乐舞慢往下沉,偶一抬手,发现缠在手腕上的龙骨珀和龙锦盘丝纫不见了,与此同时,一道一尺来长、淡黄色的光束绕在她身边,好似嬉戏、又好似保护,盘旋四周,在水中分外显眼。梅乐舞胆大,抬手要碰那光束,那光束好像知她心意般,不待梅乐舞手及,已迎面而来,缠绕在梅乐舞的手掌之上。梅乐舞瞧那光束并非光束,有头有尾,形如水蛇,头上有角、颚下有须。
‘这是……龙?’
她并不确定,那龙一般的活物在水中复绕几周,最后缠在梅乐舞左手手腕上,几绕之下,头尾相依。梅乐舞甚感新奇,掉头便游向水面,待出水再瞧,那活物不见,左手腕上只有龙骨珀和龙锦盘丝纫。眉头微蹙,梅乐舞忍不住又沉入潭中再看,发现手上之物随着水深加剧,光线减弱,发出的光亮越强,终于现出一条龙形。
‘原来只当它能预知天气,想不到深潭之中还能幻形,当真是个极难得的宝贝!’欢喜之余,梅乐舞脚在潭壁上一蹬,反作的力道直托着她冲出水面,空中侧身一歪,又坠入潭中。在潭中游了一阵,梅乐舞凝视那冲泄而下的水瀑,以及下面溅起的水花,忽然想游过去感受一下水花溅到身上的乐趣。才倾身向前,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身影,梅乐舞转头而视,见一位公子,身着蓝衫,手持折扇,站在石阶之上,迎风而立。她这一转头,对方也刚好注视过来,四目相接,一怔之下,竟有股电流穿身而过的感觉。两人慌忙各避神色,梅乐舞潜入水中躲到水瀑后面,那人背转身去,全都面红耳赤。
耳边听那人道:“不知姑娘在此,得罪了。”语速略急,虽夹杂在水瀑声中,依旧可闻,言语之中尽是歉意。
梅乐舞不应,透过水帘的缝隙,偷瞧这说话之人,水瀑掀起的水风,吹着他衣衫的下摆,款款而动。
‘这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头戴小冠,腰束金丝扎带,扎带上垂下两块羊脂白玉雕的蝙蝠,一左一右,十分对称。梅乐舞猛然想起从前在洛阳茶楼,花无恙是这般打扮,再细端详那身段,不是他竟是谁,忽的耳根发烫,周身的水流似乎也被她的体温烧得又高了几度。
眼见身后没有回应,又想着这水瀑声音甚大,一般女子纵然回话,站在石阶之上也定然听不真,花无恙已准备动身离去。梅乐舞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正待松口气,忽然听远处又传来动静,像是环翠在寻她。
‘可千万别被花无恙撞见才好。’梅乐舞盼花无恙快些走,哪知花无恙听到那呼喊声,反而住了要走的脚步,略一迟疑,将手中折扇一捻,翩翩扇起风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梅乐舞心中焦急,怕等下环翠寻来,见了尴尬。
哪知花无恙似乎偏要与她作对,定立在石阶之上,脚下不曾移着半步。
果不其然,稍时便听环翠寻喊而至:“公子,公子,你在哪儿……公子,我看见有匹马……”话音戛然而止,紧跟着是断断续续的“花、花……花……”
梅乐舞猜是环翠认出了花无恙,一时惊诧,才会“花、花、花”的说个没完,毕竟像花无恙那样的俊逸公子,任哪个女子看上一眼,也是终身难忘。
‘但愿她别漏了马脚才好。’
就听花无恙问道:“这位书童,你可是寻你家公子?”
环翠道:“正、正是。”
花无恙道:“这里没有你家公子,书童还是请回转吧。”
梅乐舞见花无恙身子微侧,不住扇扇,显是想要拦住环翠,不让她走近潭边。再瞧环翠,正一脸红晕,磕磕巴巴说着:“可是……我看见……我家……”她想说看见自家公子的马栓在桃树下,话未说完,便被花无恙拦口道:“你这书童,当真无礼。我说这里没有你家公子,便是没有。你是初来此地,想必不熟,这里乃是长安城花家的私园,你闯了进来,我不曾怪你,你倘若再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环翠和梅乐舞只道这里是荒废了的旧园,哪知竟是花家产业,不由得脸上一阵羞臊。环翠料想沿羊肠小道进来时,拴在梅乐舞马旁的那匹黑色骏马便是他的,这里既是花家私园,自己和小姐这番举动当真是大大的不妥,可又不能点破,便硬着头皮问道:“公子说这里是私园,怎么不见有个标识?”
花无恙颇有不屑,道:“这里自古便是花家田地,久居长安之人都是知道的,因此无需设什么标识,也无人敢来。如今你到这里来寻你家公子,我道你是不知,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你快走吧,倘若再无礼取闹,小心我告你到衙门,治个私闯民宅之罪。”
环翠听他这般说,又见他脸上表情不似玩笑,一心替水潭中的小姐着急,嘴上又不能说口中的公子便是水中之人,继而想到花无恙之所以拦住她不许往前,只怕也是要保她家小姐名声。
花无恙不知梅乐舞便是环翠口中的公子,倘若被眼前这个书童撞见他与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花家水潭边相见,传出去岂不要命,便说什么也不让环翠再前行一步。
环翠无奈,只得向花无恙身后偷偷瞧去,见梅乐舞在水潭中摆出一只手来,示意她不用管了,先走开去,便急忙一揖,道:“不知这里是花家禁地,小的擅闯了进来,感谢花公子不致罪,小的马上就离开。”言罢,转身便走。却被花无恙叫住,问道:“你说你家公子也到了这园子里,他在哪里?”
环翠眼珠一转,立时答道:“这个小的也不知,我只瞧见我家公子的马拴在外面的桃树上,就以为他进来这里。既然公子说这里无人,那小的就到外面再去找找。”
花无恙听环翠说话间,表情镇定,忽然注意到她耳朵上扎了耳眼,再一想身后潭中的女人,心中明白这定是哪家的小姐带着丫头,男扮女装跑出来游玩,道:“既是这样,我与你一同出去吧。我到这里原是想舒遣情意,如今走了一阵,也想回去了。”
不等环翠答话,花无恙已绕过环翠,领着朝前走去。
环翠与梅乐舞对视,梅乐舞摆手让她快跟上花无恙,自己随后就来。
桃林外,花无恙解下黑色的马匹,翻身上马,对环翠道:“这里离长安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若寻到你家公子,记得早些回转,莫要耽搁,迟了,城门只怕要关上了。”言罢,拨转马头,一夹马肚子,马儿便一路小跑,沿羊肠小道而去。
过不多时,梅乐舞整好衣装,梳好头发,从桃林里走出来。环翠见了,急忙迎上去,道:“小姐,刚才真是好险。多亏花公子没发现是咱们,不然可丢大脸了。”
梅乐舞却不以为然,嘻然道:“你道他没有发现吗?刚刚他分明是在故意抽身,好让咱们不难堪,我瞧他是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你想想,平白无故,有马匹拴在这,你又进来找公子,我又刚好在里面,你找的不是我能是谁?”
环翠听了,嘴巴一撅:“那……那……”
梅乐舞一乐,道:“别那啊、这啊的了,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环翠道:“也没说什么,就说这里离长安城有段距离,咱们得早点儿回去,回晚了,城门就关了。”
梅乐舞解开马缰绳,道:“这就是了。他若不断定咱们是一起的,何须刻意叮嘱你要咱们早回去?两个大男人,即便在外面过一夜,也没什么。”她翻身上马,环翠跟着也上了马,两人并在一起。环翠问道:“小姐,咱们这就回去吗?”
梅乐舞摇摇头,道:“还记得来时的那家客栈吗?咱们去那里坐坐。”
说罢,一夹马肚子,飞驰出去。环翠在后面急忙跟上。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条大路旁一幢两层的客栈边,客栈左前立着根丈高的木杆,迎风而展的幌子上绣着“久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