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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晚饭过后,我便回家收拾准备回乡的行囊。
      收拾完所有东西,我又回到花雨的住所。夜里的屋内已经听不到对面工地施工的声音,隔壁练琴的人大概也睡着了,有的只是楼下街道路面上偶尔传来“哗”的一声,那是汽车呼啸而过。
      再到花雨的公寓已经是九点了。
      她躺在床上看书。
      见我进屋,她便把书合上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她看着我,笑吟吟地说:“是明天回乡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说完扁着唇,一幅央求的模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摆着央求的表情,便问。
      “好啊,我没说不让你去,你为什么这幅模样?”
      “怕你不答应呀,因为我决定明天辞职了。”
      我笑了笑,说:“这个啊,无所谓的,反正你都决定六月辞职,早一个月也没什么分别。”
      “你呀,什么都无所谓的,我还要靠工作养活自己的。”她低头两手摆弄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拉起一个个褶皱,又抚平。
      “以前是这样,结婚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你看你多天真呀,我总觉得你游离在世俗之外,但你好像又总偏偏在世俗里。”她抬头打量着我。
      我走到她的床头,她方才看的书便安静地躺在我身边的床头柜上,黑色的封皮上映着一个姑娘的头像,旁边写着书名——《偷书贼》。
      我看了看书,回头看着她,说:“人活着,不就是在世俗里吗?”
      “也是,现实就是现实,饿着的人才不会有梦想呢。”
      我不知道怎么谈梦想之类的东西,便说:“明天走,你要收拾一下吗?”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了我身上,贴着我的唇便吻了一下,然后就跳开了。
      她边走边说:“对,要收拾,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但是,就带自己去,其实也就够了,对吧。”说罢回头冲我笑了笑。
      车站好像永远都不孤单。售票厅,候车厅,站外的广场,无时无刻都有无穷无尽的人群,匆忙的人群熙来攘往,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车站好像是城市的大门,人群在这里穿过,认识这座城市,又遗忘这座城市。
      我和花雨买好了票,到点了便上了车。
      一辆破旧的中巴车。
      破旧的中巴车在城市的街道穿行,是格格不入的。但记忆中,往来城乡的巴士好像永远都是老旧的,我很高兴坐在了这样一辆中巴车里,这与记忆不谋而合的情境让我感觉愉悦。
      车里的乘客不多,散散地坐在车厢中。
      不知道多久,车身开始颠簸,进入了县道。
      破旧的中巴客车驶离平整宽阔的城市路面,空气好像变得更加清爽,窗外的风景也愈加明晰。
      老家的县城是在山上的群山山谷之中,所以回乡的县道便是开辟在山腰之上的,一圈一圈地往高处盘绕,蜿蜒曲折。
      县道的路面大概是年久失修了,老旧的中巴车拖着长长的发动机声响在道上颠簸地行驶。这是一段爬山的路程。
      颠簸得厉害,有时甚至会让屁股都跳脱座椅。车身颠簸的时候我就想,不知道老迈的发动机会不会忽然间就停止了转动,抛锚在这山腰上。
      花雨坐在我的身侧,靠着车窗的位置。
      她把车窗用力拉开,山风便窜进了车里,她的乌黑的长发便被山风不断地往两边拂开,右鬓的发丝被吹在我的左面上,我感到一阵轻轻的痒的同时便也闻见一阵淡淡的香。
      她忽然指着车窗外对我说:“看啊,好高啊!”
      车已渐渐爬高,山势也逐渐陡峭了起来。车窗外是数十仗高的山壁,山壁下是一片浅滩,透过飘在山腰间的淡淡的山岚,能看到浅滩上淌过浅浅的溪流,那浅浅的流水看起来是白色的,也许是撞击河床上的散乱的溪石飞起的泡沫吧。而中巴就在这窄窄的山道边行驶着,车轱辘几乎贴着道路的边缘,从车窗口往下望,仿佛车子是在山岚间凌空行走一般。
      我望了望山壁下的溪流,笑着问她:“这么高,你不怕吗?”
      她也笑了起来:“不怕啊,没见过,感觉很好看啊。”
      我看着她的笑,便就好像看见一个孩子天真的笑容。
      对于未知,孩子总是充满美丽的希冀和善良的愿望。
      我看着望向车窗外的花雨。山风掠过她的发鬓,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孩童给我以一种最纯粹的美丽,一种由内及外的像是花雨发鬓的香味的东西,站着望着嗅着,便能体会。我有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孩子,我会有一种向往,我并不认为是孩子的音容笑貌打动了我,但好像他们的音容笑貌也的确打动着我。
      我想到我的孩提时代,那时候的我,好像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车子越过了县城,朝着乡里开去。久违的路途没有改变方向,依然横亘原地,车循着路的轨迹,依旧颠簸行驶。
      花雨也许是坐久了车子,也许是颠簸得累了,与我换了位置,斜倚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我探出头,空气是旷野的风,风是远处田埂上湿软的泥香,泥香是田间新绿的稻苗,稻苗是远山松林在水田里的倒影。
      世界在车窗外连成一片,没有隔断。
      忽然车子剧烈摇晃起来,我在车窗外的眼光也被摇碎。我才注意到,车子被隔断了,我被隔断了。
      我低头看着路面,原来十多年前那“新铺”的柏油路面已经残破不堪,柏油已经被磨成薄薄的一层,显得一片灰白,露出地下垫着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块,那些本是柏油路的基石。
      基石成了路面。
      我看着滚动的车轮和后退的路面。那情形就像是黑色车轱辘滚动前行的时候卷走了柏油,留下了基石路面。
      但我知道,车轱辘的滚动,卷走的是时间。时间带走了柏油,时间留下了基石路面,所以时间的颜色是柏油的黑。
      窗边的山林和远处的农田屋舍交错倒退。车子越过几座山体的遮蔽,便能看到远处蓝天白云下平整的农田和人家,那是山下的一些小小村庄,车子从村前开过,便又是山林。林子树木的青绿、山体的泥黄便也和天空的蓝、云的白、泥田的褐、稻苗的新绿、人家炊烟的灰色交错着。
      花雨在我旁边安睡着,车子的颠簸好像并没有搅扰她的梦。
      老巴士的老司机嘴里叼着一根烟,双手操持着方向盘,车里也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很安静,只有车子老旧的发动机发出的像是一种不安的冲动的声响。
      但我想,也因为了这种不安的冲动的声响,一切都才显得安静了。
      当车子越过两边的山体,阳光洒进车厢里,水泥路面取代了柏油路,我便知道我回到了我儿时居住的乡里。
      花雨依旧倚着我的肩膀睡着,我看着车子穿行在公路上,越过了中学门口,越过了中心街道,然后停在了车站,到了。
      我摇了摇花雨,她醒来看了看四周,惺忪着睡眼问我:“到了吗?”
      “到了。”我回答。
      她的头发压在了额头上,蹙着的眉毛也好像是被拉成一条直线,眼皮还微微眯着。
      我看着她睡醒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我拉着她下了车,取了行李,便往回家的方向走。
      家。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家,家里还有一个我的祖母。
      “你老家还有你的祖母啊,我都没听你提过呀。”
      花雨听我说起我的老家和祖母,便问我。
      “因为没有必要和别人提起啊。”
      我边走边回答。
      “这样吗?但也太……”花雨欲言又止,没有说下去。
      我沿着乡里的中心街道一直朝前走,花雨在我身后。
      说这是中心街道,也只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早市晚市,街道都热闹异常,接踵的人行,鳞次栉比的贩物小摊,就是平常时光,也会有很多人走街串巷,人群都在街上,做着买卖,或者只是闲谈。
      而现在,不说中心街道,就连街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条街。路旁的店铺早不见了当年的繁华,鳞次栉比的摊子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是萧索的门店和紧闭的店门,街面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老头弓着背走着。
      我知道这又是时光的一次把戏。
      十年,足够它去悄无声息地偷走那些摊子和人群,就像它偷走回乡的公路上的柏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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