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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们洗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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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一出门便出事的事实,我窝在翠微轩里老老实实待了几天。有了精神头就做做冬衣,没有精神头了,就想找些字帖临摹临摹,我不能到了古代就不能写字了不是。想了想,还是得找韩琦,现如今,我就跟个婴儿也差不了多少了,万事都得仰仗他。
午后,寄雨轩。韩琦正躺在梨花塌上闭目休息。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看他睫毛一动不动,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那条伤腿,绷带换了新的,架在塌的一角。
屋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我看着这张脸,突然觉得此刻光阴好难得。
从认识他到现在,时间没有多久,可是又经历了太多。我从未奢望他爱我,可是,他为什么吻我呢,吻了我又说不是因为爱我,……这真是令人郁闷的事,但更郁闷的是,我居然没有真正地生气!想到这一点,我简直要讨厌自己了。
“看够了吗?”躺着的人闭着眼睛说。
“啊?你没睡着啊!”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他慢慢睁开眼,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刹那间,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我……”
他看着我笑起来,那个慢慢打开的笑,就像在慢镜头里观看一朵花的绽放。
我更加痴呆地默立。
啪的一声,他怀里的一卷书掉在了地上,我上前捡起,这才想起了要说的话:“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帮我找一些字帖临摹临摹。”
“哦?”他来了兴趣,“喜欢谁的字?”
“赵孟頫的吧。”我小时候临过他的字。
“谁?”他有点疑惑。
我这才想起来,赵孟頫是元代人。急忙改口:“我说的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他一直学王羲之的字来着,写得很漂亮,我跟他读过几天书,写过几天字。”
他打趣道:“这赵孟頫看来是个厉害角色,几天就教出来个奇女子。”
我白他一眼,心里又暗乐。
韩琦继续说道:“有心写字总是好的,我让人给你找些帖子,回头送过去。”
我施了个礼:“谢谢表哥啦!”
他笑出声来。指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我正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韩琦看着我,说道:“佳音,我们的事有信儿了。”
“我们--的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我慢品着这句话,感觉它的味道真有点像一颗蜜糖一样。
“我们暂时可以放心睡觉了。”韩琦微笑说道。
……睡觉?什么啊,我头低下去,脸上有些发烧了。
“我和驸马府之间,暂时脱离了关系。你也有了替身。我们和驸马的恩怨,暂时有个交代了。”
老天,该死的花痴!我的脸更红,丢人啊,刚才在想什么……
但韩琦讲的这个消息太棒了,我马上兴奋起来,“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到了江府以后,陈世美的人就追到了府上,四爷自然是坚称没有见到我们的踪迹。那些人悻悻而归。随后,四爷暗地里去面见驸马,称义子无知,得罪了驸马,目前也不敢回府,只用了飞鸽传书回来,称与秦香莲母子已经失散,自己独自流浪在外云云。四爷愿意用16口盐井的5年盈利赠与驸马赔罪,抹去原来驸马拟在官府告发韩琦的“拐带妇孺、畏罪潜逃”的罪名。从此驸马府对外只称韩琦因伤离职,脱去公籍。另一方面,四爷又令人在登封三皇寨到处寻找,那里常年草寇出没,强贼横行,几乎毫不费力地,寻到了被砍得面目全非的一妇两童的尸身,悄悄抬到洛阳城外埋了,坟头上插了木牌子,上书“均州秦香莲母子”几个大字。
如此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虽然陈世美不肯相信,但贪婪如他,却绝割舍不了那16口盐井的5年盈利,过了这个村,可再也没有江四爷给他开的这么好的条件了。况且韩琦原本只是受他猜忌,并未与他实质作对,真正与他作对的,唯有我这一件事,陈世美又哑巴吃黄连,不能拿到世面上说。因此,他便做了顺水人情,答应了四爷的条件。
四爷这一招的结果是,韩琦以后可以在府内府外自由出入,公开露面。至于我,还需以“齐佳音”的身份长期隐形,只要不出府,应该还有命在。
韩琦讲了这许多,讲完看我,奇道:“咦,怎么哭了?”
我擦擦泪,心里感慨万千:“我高兴嘛,我们终于洗白了。”
“洗白?”他的眼睛睁得老大。
“……就是像洗衣服一样,身份变干净了,不再需要背着罪名逃来逃去。”我忘了和他隔着一千年的代沟了。
“我们身份本来就干净。”他叹了一口气,问我:“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有很多古怪的话,而我从未听过。”
他看着我,眸子黝黑晶亮。
“哦,这都是我们老家的土话。” 我擦擦鼻子,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次的事,真的是全靠江四爷了,他老人家对你可真舍得。以后啊,我要在翠微轩里供一个长生牌,早晚一炷香,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不,不,百年太短,应该是万寿无疆。”
韩琦瞪我一眼,忍笑道:“四爷救了你,你还骂他老人家哪?哪儿有你这么负心的人!”
我急了,“怎么会?哪里骂了!我对他老人家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哈哈,”他一乐,说道:“岂不闻《述异记》有录,龟一千年生毛,寿五千岁谓之神龟,寿一万年曰灵龟。你要四爷万寿,那是什么?”
“哎呀,你强词夺理,冤枉我!”我拿起他塌上放的那本书,顺手朝他挥过去。
他呀的一声大叫,捂住了自己的肩膀,满脸痛苦之色。
老天,我忘了他在驿道上肩膀中过一刀了,那为救我眼睁睁地挨上的一刀。
“怎么样?怎么样?疼得厉害吧?对不住啊,我去叫人来吧?我真是猪脑子!”我朝自己头上敲了一记,悔恨不已,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一顿,脸上五官绷紧,片刻之后突然哈哈大笑,“最后一句说得好!我中刀的是那个肩膀,你碰着的是这个肩膀,随便捂捂你也信!”
我目瞪口呆,望着他颤抖着笑个不已,半晌有个念头:他不去参选影帝真是可惜了。
那之后的两天,我的脑海里总是回荡起韩琦爽朗的笑声,在宋代高粱宽敞的房间里回荡。他很少那样大笑过,这笑声给了我鼓励,我有时候想,或许,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我的感受那样,是很快乐的?
忍不住无限的遐想,没过两天,我又去寄雨斋看他,这一次,充分印证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天有些冷,时令已经悄然迈入初冬。
我兴冲冲地拿着做好的护膝,送到了寄雨斋,谁知韩琦不在。问了江府拨给他的小厮小贵子,被回说静媛小姐来了,韩琦正在府外迎接。
是什么样的小姐,需要韩琦去迎接?
我想了想,那天四爷说到静媛时,韩琦表情十分扭捏,立刻向小贵子打听:静媛小姐是何许人?
小贵子有些讶然,“静媛小姐自然是琦少爷的未婚妻啊,亲事订了好几年呢,齐娘子不知道?”
我的心突地向下一沉,愣了有那么一瞬,而后打起精神敷衍,“哦,表哥以前提起过,时间太久,我忘了。”
“就是老爷最爱的侄女嘛。老爷离世的兄长啊,跟前就这么一位千金,那美得,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要不是从小患上了腿疾,得依靠轮椅,我们静媛小姐美得简直能进宫呢,国色天香的娘娘也不过如此。”说完,小贵子突然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补充道:“看我这不会说话的嘴,娘娘哪儿能跟我们静媛小姐比呀,静媛小姐是仙女,一身仙气儿,哎,你还没见过吧,……你不见见就走么?”
我把护膝放下,慢慢出了寄雨斋。平日回翠微轩那不远的一段路,今日走起来竟是这样地费力缓慢,觉得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最后终于觉得筋疲力尽,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来。
仿佛有人经过,对我笑笑打招呼,我也笑笑,有人对我说话,我便也点点头。后来看着对面一窟衰草瘦石,只觉眼眶酸得难受,忍不住抚了抚,才发觉脸颊上都是泪水。
我怎么哭了?
他已经成年了,自然可以有中意的女子,有未婚妻,将来,他也会娶妻生子,会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一辈子,这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一生罢了。我和他,彼此都未有承诺,明知不可能,这伤心失落岂不是来得有些多余?
不过是贪恋那片刻的快乐,片刻的温情。我宁肯做一粒沙,只要能静静地观看我喜欢的风景,我可以不妨碍任何人地呆在那里。
可是,使君有妇的风景,如今可看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