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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沁园家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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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不解心底事,一夜倥偬绽早梅。清晨起来,就听得园子里比往常多了几分喧嚣,听佣人们说,是沁园的腊梅提前开了,我暗想,这腊梅也有灵气,知道静媛小姐来了,赶着献宝呢不是?
临到半晌时分,江夫人又着人过来带话,中午要在沁园摆赏花宴,请我带着英哥冬妹过去热闹热闹。
犹豫了片刻,还是想不出个不去的理由,暗自有些懊恼,怎么长了二十多岁还没学会说瞎话呢。看看已近午时,只好换了身簇新些的夹袄,给两个孩子穿上新做的冬衣,出门奔沁园而去。
沁园是江府的花园之一,面积不算太大,胜在花木布置新巧精奇。尚未进园,便远远地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待踏入园去,抬眼一望,满园冰清玉洁的淡绿色梅花开得正是好处,连我这心意沉沉之人都忍不住为之精神一振。
佣人们在园中空地上摆了几张梨花木的案几,美酒佳肴已经呈上,的确是丰盛得紧。
四爷和夫人坐当中的一条宽几,江梦初和小瓜坐一张几,还空着两张,我携着两个孩子朝着位置靠下的那张走了过去,正把玩一把扇子的小瓜发现了,扔下扇子一跃而起,“欢喜得!”雀跃着奔过来,拉着英哥的手再也不放了,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望我,“让我也坐这里好不好?我要挨着欢喜得。”
梨花木的案几并不是很长,放下三张凳子三套餐具已经够挤,这下再来一个小瓜,委实有些难办,那边江夫人已经发话:“小瓜,别闹,坐不下的。”
“不嘛,我就要挨着欢喜得,我就要坐这里!”
沈妈过来陪着笑拉他,“小少爷,您先吃饭,吃完饭再和欢喜哥一起玩耍不迟啊。”
小瓜却耍起了性子,“不行,我就要坐这里,吃饭有什么打紧?”
沈妈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小祖宗,吃了饭才有力气玩啊。”
小瓜眼睛瞪得像铃铛,一字一顿说道:“我、就、要、坐、在、这、里、吃!”说罢,小屁股一撅,抢先坐下了。
我好尴尬,杵在原地,不知道拿这位小爷该怎么办。
顿了一顿,江夫人轻蹙着蛾眉,过来说道,“齐娘子,若是你不介意的话,要不,你和梦初坐一起如何?小瓜吃饭向来不好,若是不应他,恐怕这顿饭他真会……”
“啊?”我一惊,偶的神啊,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我,我,好像还是个“寡妇”哎!
我眼望四周,竟然无一人应声,人人似乎都认为这样安排是最佳方案,于是只得点头,“无妨,无妨,小瓜少爷趁意就好。”
江夫人抚了我的臂膀,满是喜悦,“就说齐娘子是个明理懂事的。”
我低着头向江梦初的方向走去,心里一遍一遍地问候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瘟神我可是躲都躲不起啊!
江梦初对此似乎也始料未及,只一直望着我。等我走到跟前,视线也丝毫不挪。
我只得对他福了一福,“梦初少爷。”
他如梦初醒般,嘴里发出嗤地一声,把自己的乌木方凳往外挪了挪。
我登时臊得满面通红。
凳子上有一把扇子,是把精致的鹅毛羽扇,我捡起来,刚端详了一眼,江梦初猛地伸臂夺过去,自己忽闪忽闪地扇起风来,好似我带来了什么不洁的气味一般。
大冬天的,他拿把扇子,这是骚包什么呀!
四爷向外望了望,还未发话,沁园的回廊已经响起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远远地,韩琦推着一架木制轮椅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位身形小巧的美人,她黑发垂肩,星眸如水,皮肤白得如冬日初雪,脸上的表情却也如初雪般淡漠。身上着了件淡黄色的长衫,衣摆上垂着彩色的璎珞,美则美矣,但在这季节里显得有些单薄了,不过,却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那份惹人怜惜的美。一阵风拂过,几瓣绿梅飘落到她的肩头——那肩膀好瘦,有一瓣淘气的,落到了她卷翘的长睫上,她身后的男人,韩琦,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嘴角浮上来一抹微笑,抬起手,轻轻把那瓣梅花拂去。
梦幻一般的美人,梦幻一般的场景。
四爷眉头一舒,朗声说道,“静媛,琦儿,坐这里。”
哦,原来这美人就是江静媛,韩琦的未婚妻。
咯咯吱吱的声音在案几前停下了。韩琦一低头,把静媛抄在臂膀里,静媛娇小,窝在他的怀抱里如小鸟依人一般,最后稳稳地被放在了乌木方凳上,静媛望向头顶的男人,略显冷清的眸子里突然泛出点点柔光。
郎情妾意的一对,真是说不出的般配,只除了静媛需要坐轮椅。不过世事总是难以十全十美,只要他不在意,就无妨。
他当然不在意,那眼神里的柔情,还需要再怀疑吗?
大约我盯着他们望的时间有些过长了,韩琦坐下后也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不过几日不见,竟然恍若隔世。
四爷兴致颇佳,端起了酒杯,“今日这酒,是老夫盼了多日的,一个是为静媛接风洗尘,一个是庆祝静媛与琦儿团聚。”向身边的江夫人笑道,“夫人,静媛刚来两日,沁园的绿梅竟提前开了,看来,是有好事近了呢。”
江夫人神色一顿,蛾眉微微蹙了,笑而不语。
四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们也满饮了此杯吧。”
杯中的酒清冽见底,还未入口,一股甜香就扑鼻而至。我不在意,举起来一口饮了,娘啊,这酒居然十分辛辣,入口就知道要坏事,但为时已晚,酒液顺着嗓子滑溜溜地下了肚,还有一些,似乎咽到了气管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嗓子,一发不可收拾。
一群人放下杯子听我声嘶力竭地咳嗽。江梦初身子往外挪了挪,用鹅毛扇掩了口鼻,“哎哎,你不会喝就别喝啊,咳得口水到处都是!”,
我也觉得尴尬无比,怎么我就那么倒霉呢,连酒都跟我过不去。
静媛,玻璃一样冷清的美人突然对我浅浅一笑,“这位姐姐就是琦哥哥的表亲吧?以前竟未见过。”
江夫人夹了一口菜放到四爷的骨碟里,对静媛说道:“齐家娘子是琦少爷的远方表亲,原来一直住在均州,别说小姐没见过,我们也都没见过呢。”
我硬着头皮对静媛笑了笑,“夫家在均州,离得是远了些,是以很少回来。”
韩琦用自己的象牙筷给静媛夹了点菜,放到了她的骨碟里,嘱咐道,“适才是谁喊饿来不着?这会儿还不快吃?”
他的嗓音温柔得像水一样,听得我心都要化了。男人可真是善变啊,遇到女主就是王子,遇到我这女配就又变成了青蛙,对象不同,结果绝不相同。
席无好席,宴无好宴,今天的宴,简直是一种酷刑。
我不再抬头,也不再听他们说什么,专心低头吃饭。一瞬间,想起了电影《瘦身男女》,那上面失恋的人都很爱吃,最后都变成了超重的大胖子,当年我不信,现在看来,这是极有可能的。
我正大口吃着,一阵香风袭来,是江梦初的脑袋凑了过来,他问道:“这个酒酿鹅掌很美味吗?你竟能吃这么多。”我低头一看,果然面前的盘子里菜肴已少了半盘。其实我哪里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什么滋味了?
不等我说话,江梦初已经很有兴致地一把把盘子捞过去,放在自己面前,夹起一块嚼了几口,面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嗯,不错,不错。少爷我经常不回来,没想到小厨房的手艺精进至此,酒酿鹅掌也能做得如此美味。”
我正心里郁闷,也懒得理他。
江梦初吃得更愉快了,边吃边说,“看不出你这小娘子倒挺会吃,你再试几道菜,给少爷讲讲,哪个更美味一些。”
我气结,又不能和他吵,只得也俯身过去一些,“不是啊大少爷,您刚才不是说我的口水咳得到处都是吗,我是想把口水最多那一盘先吃完而已。”
他一愣,噗地把嘴里的鹅掌吐了出来,瞪着我怒道:“小娘皮!又整少爷!”
我倒不是有心欺他,事实也的确是这样,那盘菜刚才离我最近。不过江梦初显然不做此想,他把鹅毛扇扇得呼呼响,好似游戏里面的斗士一样,随时可以从头顶上窜出火苗来。
虽然是无心,但毕竟大获全胜。因此,我从江梦初那里扭身的时候,心情颇有些阴转晴了。谁料扭过来就正对上了两束冷清的目光,韩琦不知怎地放下了筷子,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里面仿佛有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不悦。
干他何事?这样看我。
我拿起筷子吃饭,慢慢地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是和韩琦有些关系。现在某人可是我的“表哥”,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私下里他也谆谆告诫我多次,要安分守己,不要和任何人太远,也不要和任何人太近,以免惹是生非。
而江梦初,不就是最大的那个是非吗?
想及此,我动作轻微地将方凳挪得离江梦初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