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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惊变 ...

  •   叶青扶着安誉,他的帕子刚从安誉的嘴角移开,上面的血隐隐发黑,十分显眼。
      “堂主......”他轻声道,温柔多情,堪当贤妻良母。
      安誉十分敬业地挥手,气若游丝道:“无妨,无妨。”仿佛欢喜地沉溺在演戏大业里。
      来人身着一身锦袍,袖口饰了云雷纹,玉冠束发,面色沉郁。身后有侍卫一字排开,武装森严。
      “陛下......不该坐镇京畿,筹备......咳咳咳咳......”安誉只肯按着自己剧本来,不理睬被迫参演人的脸色,说一句喘三喘,半死不活道,“这里......”
      来人并不欣赏他的演技,只冷声道:“区区一个魏王府世子能让安堂主花费如许功夫,孤心中实在是不安得很啊。”
      安誉叹息一声:“回陛下......臣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不堪当大任......今日之别......”
      来人已看过一次这类戏码,打断道:“孤来此是有要事,安堂主不必再故弄玄虚。”
      安誉偏过头望向他,脸白如纸,神情憔悴:“季掌书跟了我......跟了我数月......该清楚的也都......清楚了......可当重用......”
      “此事恐怕还要烦请安堂主,”来人耐心道,“孤说过,紫衣堂永远是安堂主的。”
      安誉吐出一口黑血,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叶青紧紧地扶着他,撕心裂肺地喊:“堂主......”
      齐王的眼角跳了跳,对属下的恶趣味十分糟心,并不愿配合,于是老调重弹:“听闻随柳苑的那一位有了正经的嗣子,所以安堂主与令师弟握手言和?”
      安誉来不及回答,又吐出了一口黑血,喘息着倒起气来。叶青猛地一怔,迅速搭上安誉的手腕,把了把脉,实实在在地惊惶起来,安誉一向爱喊狼来了,如今狼感其心诚,不打招呼地大驾光临——他的旧疾当真发作了。
      齐王不得不由季掌书暂且招待,安誉这一回病得十分凶险,再次成为不可与之计较的半死之人。叶青真心实意地忧心,甚至放下成见连齐王带的太医也求了一回,却也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齐王觑了个空,逮着叶青,逼供似地问,“他这一回......”
      叶青忧心不已,并不给齐王好脸色,随口糊弄:“堂主自离开京畿起便有些微恙,至此旧疾发作,重伤难医,多有怠慢,还请殿......陛下恕罪。”
      他说话时不再带着隐隐约约的刻意针对,明明白白地嘲讽起来——竟是无心掩饰了。齐王对此人还是有些了解,知道这算是他正经说话的方式了。
      不过他的案底太多,齐王并不肯信,冷笑道:“孤怎么敢同安堂主计较,只是他这一病,可想好了后招,有无让叶副堂主转禀孤,想请谁暂替其职责?”
      叶青的嘴角不可抑止地抽动了一下,尔后不阴不阳地恭敬道:“陛下同季掌书在此,有如珠玉悬厅,辉夺日月,岂是秋末萤虫可及。属下......臣等不才,还请陛下费心定夺。”
      “前些时候堂主微恙,曾命属下转禀陛下,公事大都已向季大人交代过,只与温公子讲和一事还未说明。此是堂主私心,知晓自己时无多日......不忍......”他半真半假地说着,直把自己自己说得伤心,几乎哽咽起来,“属下失仪......”
      齐王的脸色渐渐发白,有太医恭恭敬敬地凑过来,预备回话。叶青瞥一眼他,再次恭敬地行礼:“陛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齐王亦瞧见来人,勉强挥手道:“不必,就在此处说罢。”
      “回王爷,叶大人,”太医道,“安公子几年前的旧伤未养好,根骨已虚。而近日又受了刀剑之伤,却也未精细调养......今偶感风寒,却叫陈年旧疾发作,唯今之计,只有不费心神,细细调养,若过得冬天,兴许见好。”
      叶青脸色一沉,当即逮着太医细细问起,竟是越听越心惊。
      齐王的脸越发惨白,眼神越发黯淡,叶青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没有好过多少,反倒有了丝同病相怜的辛酸,安誉一向下得了狠心,不论是对旁人还是自己,可他怎么能这样呢?
      太医自去写方子,叶青派了一个心腹作陪,丢下齐王,回了安誉的院子。里面俱是自己人,没有敢拦他的,敢拦的......也只有在屋里一病不起的人而已。
      他半跪在安誉床前,默默地看着昏死的人,“你又自作主张了,我们的戏本里有这一出么?”
      “你若是临时加这场戏,现下......给我说一声罢,外头的人都是可以放心的。”
      安誉一向物尽其用,哪怕自己受的伤也要抓着做一做文章,可是这一回呢?这一回你又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我撑不起你的紫衣堂,”他喃喃道,“你若不早些醒,又要叫人败掉一半了......”
      他所言非虚,安誉病倒得太过出人意料,几乎有些突兀,紫衣堂本就有内讧,如今季掌书得偿所愿,自然而然地接手。
      叶青连争都未争,自暴自弃一般地专心守着安誉,仿佛唯有他才值得挂心。

      温廷远呆坐在屋顶,夜深霜冷,寒意袭人,仿佛要凉透到人心里。他带了一坛烈酒,可庆重逢之喜,可解悔恨之愁,还可暖暖身子——显然最后一条更为现实,温廷远此刻除了满身酒气,依旧苦大仇深。
      谢君珏十分辛苦地爬了上来,几次险些殒命当场,终于使温廷远慈悲地伸手,使了个巧力把他抛了下去。
      “让爷自个儿静静。”他粗声粗气道。
      气得谢君珏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阿缘眨巴着眼睛,不敢动弹,以仰望星星的虔诚姿态望着温廷远忧伤。
      “兄长,”她恭敬怯懦道,“我们回去么?”
      谢君珏不肯轻言放弃,又无比辛苦地重新踏上征途,温廷远被他的执着感动,捧起酒坛,默默地饮了一大口,算是容忍默许。
      阿缘眼巴巴地望着,见谢君珏并未再被撵下来,当即忙不迭地行使跟屁虫的权利,麻溜地爬上房顶,利落得一点都不给世子脸面。
      “什么事儿?”他无精打采地问。
      世子缓了口气儿,当即神情凝重,带着点同病相怜,看穿世事的悲切道:“温叔,你还好罢?”
      温廷远打量他一回他,脑子迟钝地动了动,突然醒悟这小崽子竟是跑过来安慰自己,别扭道:“你见着爷缺胳膊少腿了?”
      谢君珏打量了他一回,诚恳地摇摇头:“没有。”而后十分老实道,“不过莫叔说你心里不好过。”
      温廷远肃然地看着他,死马当作活马医地等他的真知灼见。
      “此间渊源,我并不得知。只想劝温叔,士人之哀,当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谢君珏如背书一般,滔滔不绝道。温廷远平日就听不懂屈原的名句,此时更加莫名其妙,只好保持肃穆状继续望着谢君珏,不动声色,高深莫测。
      只有阿缘十分钦佩地望着世子——可见还是幼童好骗些。
      “有黎民百姓民不聊生,温大侠怎可耽于寻常之闲愁?”
      这一句温廷远听懂了,他仔细想了想,磕巴道:“我经历过长宁之役......那叫一个惨......那将军,将军傻,大家还信他,嘿嘿,挺多兵,硬是教他弄没了......死干净了......我的人信我,哈,也都没了......我知晓自己的能耐,平常小人,当将军,当将军有些受不住。”
      阿缘疑惑地望他一眼,不大听得懂他颠三倒四的话。
      谢君珏振奋精神,转头对阿缘道:“阿缘,你来同温大侠说一说,当民好不好?”
      这一番劝慰明显经过精心设计与排演,阿缘唧唧呱呱地说起自己的逃难经历,十分流畅,偶有半通不通的诗文典故点缀其间,应出自世子手笔,难为小丫头背得下来。
      温廷远默默地听她说完,也不知听没听懂,张口道:“你莫叔让你来的?”
      谢君珏同阿缘面面相觑,发觉温廷远糊涂得如斯明察秋毫。
      “他去哪儿啦?”
      “跟那位容公子说话去了。”谢君珏老实道。
      温廷远斜了他一眼,亢奋地结巴起来:“容......容......阿舒他说什么了?”
      谢君珏表示他是正人君子,非礼勿听,爱莫能助。
      阿缘默默地瞧着温廷远颓唐得如一棵冬天里的狗尾巴草,颇为不忍,哼哼道:“温叔,你别难过。”
      这句话湮灭在寒风中,温廷远哆嗦一下,忙不迭地又灌了口酒——他捧着滑不溜手的坛子,实在想不起来要把敞开的衣衫拉一拉。
      “我活该,自作自受,”他叹口气,自己喃喃自语道,“我当初......不该骗他的......”
      谢君珏十分机灵,抓住重点:“温叔,你骗过人?”
      温廷远奇迹般地听清这一句,在恼羞成怒地否认和颓唐沮丧地肯定中犹疑一刻,索性闭嘴不谈。
      “怪道他不肯理你,骗人,君子不屑为也!”
      “我不得好死......”酒精上头,温廷远无视愚蠢的苍生,沉浸回自己的伤心事里。
      谢君珏一脸就是如此的表情,抓紧时机,颔首,微笑。
      “你们且听着,”温廷远的酒坛失手掉了下去,使他腾出手抓着谢君珏与阿缘,情深意重道,“对着你喜欢的人,千万不要为了王八蛋白眼狼的情分骗他,呃,骗他......遭报应的......呃,要行善,呃,行善积德,呃,有好报的。”
      阿缘实在看不下去温廷远的可怜相,哼哧了一刻道:“温叔,我告诉你件事儿。”
      温廷远在痛心与迷离中分给她一个眼神:“别说了......有什么明天说......呃,我对不住他,呃......我赎罪,赎罪了,我还,还去了长宁......长宁不好,不好。他怎么,呃,怎么总不肯......”
      阿缘怯怯道:“容公子也去过长宁的,他救了挺多人,我们也是他救的。”
      她把一个惊天炸雷往温廷远脚下一扔,直叫他的脑袋一瞬间清醒,连带着谢君珏也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温廷远眼神清明,一字一顿道。
      阿缘自悔失言,只好含含糊糊道:“我家就在长宁,长宁的筌州。我阿爹曾经在庙里跟温叔说过,温叔恐怕听作了安德的泉州罢?那一会儿容公子守筌州,仗打到最后就放了还能逃的人出去,有好几户人家......他挡了好一阵......”
      温廷远脑子格外清晰:“你在庙里就知道我是谁吗?你还记得我是庙里的那个人?”
      阿缘惶恐而实诚地摇头:“不知道,但是后来......后来有人叫你温......温兄,自称容舒,我们就晓得是你,但是容舒,那个容公子是假的。我爹娘害怕,不敢说,也不让我说。”
      “他......说起过我?”
      “只有我们一家向西北方向走,人家都要去东南方向,所以托了我们,要是遇见一个拿着青色剑,叫温廷远的人,就带个话,说他活着,挺好,不用难过,还叫你回家,他没准儿会去看你。他说不要告诉别人,要是没遇到就是没缘,不用刻意寻找。”
      温廷远的渐渐冷静下来,半晌他轻笑:“的确......是缘罢。”
      这未免太巧合,巧合得几乎拙劣,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就不能信了这个呢?就当阿舒还念着我,还肯在生死关头念着我,当真比所有真相解释都好罢。
      我就信这个罢,就信我积德有报罢。温廷远想,他心甘情愿地糊涂起来,起身道:“天凉了,都回去睡罢。”尔后一跃而下,消失不见。
      阿缘同谢君珏面面相觑,彼此从惊雷里各自醒过神,望一望地面,突然发觉他们站得如斯之高——这可怎么下去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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