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冷暖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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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易君悠哉乐哉地走向练武场，阿羽小心翼翼地跟着，谨慎地遣词造句叙述柳泽少爷的精进程度。即使她不太喜欢柳泽，此时也忍不住为他铺垫一番说两句好话，以免主子盛怒之下砍了这孩子。
“行了，”柳易君道，“我也不指望那孩子比得上阿远，你不必多嘴。”
阿羽当即噤若寒蝉地闭嘴，可怜起柳泽来，年纪又小，又不得父亲的喜欢，在随柳苑根基不稳，还有两个剽悍的师兄，其中一个这么些年一直被称呼少主，这还有活路么。她仔细地盘算，倘若这孩子想翻盘，恐怕只能找个悬崖一跳去寻一寻奇遇了。
真是，阿羽遗憾地想，怪可怜的，以后虽不能对他太好走得太近，偶尔也帮衬他一把，就当积阴德了。
练武场的武师听到通传，规矩地迎出，柳易君并不客套，直接问：“这孩子练得如何？”
教授柳泽的武师有三个，领头恭敬地回道：“少爷适应得极好，筋骨已经拉开大半了。”
柳易君蹙起眉：“都七天了，连筋骨都没拉好？”
柳泽在这里呆了噩梦似的七天，再无对随柳苑的美好幻想。阿娘说我进来不是做少爷的么，少爷是过这个日子么，他四肢酸麻，悲苦地想，怎么人人都拿我同什么温少主比呢？这少爷能不能不当了？
他的父亲大人对他感情并不深厚，自认为给他一个叫人尊敬的少爷身份便尽到责任，至于特意前来挑剔一番，简直称得上感天动地的严父了——可见他还是适合当师父。
“阿爹......”柳泽在街面上长大，十分傻大胆，故而毫无压力地抗议道，“我不想练这个了。”
柳易君眉头一挑，惊奇得忘却了生气，即便是温廷远，在该下苦功的时候也没胆子向他撒娇卖痴，更遑论义正言辞地抗议了。
“哦，”他心平气和道，自觉可以兼任严父慈母，“为何？”
“太累了，”柳泽天真无邪道，“疼死我了，反正我是再不想练这个了。”
柳易君觉得自己的儿子运可能比徒弟运还差。
“那你想做什么？”
柳泽犹豫了一回，十分真诚道：“我阿娘说，少爷就是整天有钱到处耍一耍，还能随便训人。”
阿羽几乎要为这位少爷烧一柱高香。
柳易君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他回头向阿羽道：“你去找人教他念书，练武就先停一停罢。要是书也念不好，就随他去。”
柳泽欢欣鼓舞地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是可以不被这三个劳什子师父折腾了。竟第一次觉得冷面冷情的父亲十分通情达理。
阿羽应了声，看了傻乐的孩子一眼，算了，她想，倘若这是个聪明人，也不一定扛得住两位师兄，还不如傻吃傻玩，安乐一世。兴许主子也是这意思......她晃一晃脑袋，重新为主子塑起用心良苦却不能付之于口的慈父形象，感动不已。
柳易君不晓得自己又多了重苦情光环，抬脚走人时便把搁在儿子身上的心思迅速收了回来：“阿羽，去让管事们都到花厅。”
柳易君为何见管事，就不是阿羽能掺和的事情了。她办完了差事，照例训了训手下的小丫头们，心血来潮地惦记起柳少爷。原先他被送去练武场，又兼有少爷的身份，在下人眼里很值得巴结。眼下他不得主子青眼又不知上进，另有温廷远和安誉珠玉在前，恐怕仆役们会怠慢这个没什么前途的少爷了。鉴于柳泽的命运悲戚，阿羽立即不再计较他与自己的口角，转而同情起他来。
其实这孩子还算好，她边想边向柳泽的院子走去，虽然傻但实诚，可怜见的。好歹我去瞧一瞧，别让他们怠慢得太过。
随柳苑能让阿羽出手相助的主子，柳泽实在算是第一位，于是阿羽欣欣然地奔过去，很有新鲜感。
“唷，是你啊，”柳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与一只黄狗玩得起劲儿，见到阿羽，不计前嫌地招呼，“你怎么来了？”
阿羽四处张望一下，确认这院子里的几个仆人躲懒躲得彻底，于是同情中不计较他的态度：“我来瞧瞧少爷，免得下人毛手毛脚，怠慢了。”
柳泽放开黄狗，踌躇满志道：“挺好，能从那三个师父手里出来，啥日子都算好。”
阿羽对此人天生傻乐甘拜下风，忍不住啰嗦道：“那三位武师当年也给温少主启蒙过，主子让他们教授少爷，是一片苦心啊。”
柳泽毫不在意：“这有什么，我阿娘说，以后还随柳苑总是我的。”
阿羽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同情心，觉得对方已经蠢到一个极限：“少爷，你阿娘从来没踏进过随柳苑的门，你以为她懂多少？”
黄狗起劲儿地围着阿羽蹦跳，却始终得不到好意，于是悻悻地跑了。柳泽抬起头，强词夺理地反问：“你以为你懂随柳苑多少？”
阿羽觉得过了今日，她必将有一团圣光悬于头顶，这孩子傻得太过理直气壮，使她的目标由安慰变作打击：”你晓得主子的两位弟子么？他们都是很厉害成名很久的人。尤其是温廷远温少主，还很得主子欢心。你要不比他们强，他们凭什么服你，主子又怎么放心把随柳苑留给你啊？”
柳泽眼巴巴地看着她答不出话，如阿羽所愿的蔫了。
阿羽一时口快，说完了才觉得这实在像挑拨，懊恼中急忙又改口补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尊敬主子，所以也会尊敬你，是不会和你抢的，但是自己人不和你抢，你也要防着外人欺负啊。现在随柳苑家大业大，都是靠主子厉害。你要是不厉害，随柳苑也就不算什么啦。”
柳泽顿时忧郁得如同黄狗，立即对阿羽尊敬起来：“那么......阿姊，要不......还是让温少主来当吧。既然他是很好的人，会养我的吧。”
阿羽被气得白眼儿直翻，不上进，她想，果然是没念过书的人。没有学问的人就是这样。她的学问实在不多，故而对学问十分信任与向往，以为包治百病。
而她不晓得，那读过书练过武很有出息的两位，正不明缘由地折腾彼此，并牵扯了诸多人下水，几乎不死不休。
温廷远和安誉暂且握手言和，这和的可靠程度便如同国家之间的盟约，很难评说。二人因为内忧暂缓，外敌当前，难得记起了昔年一点情分，决定各让一步，以免一齐送命于此。因而安誉同意暂不追杀，温廷远同意暂不复仇，二人皆表示可以帮对方一些不损害自己的小忙——这一点，二人都晓得是客气话，并不当真。
安誉不得追杀师弟，只好旧疾发作，大病一场。他半躺在床榻上，神色憔悴，头发散乱，屋里有一口熬着药的小锅，唯恐别人不晓得自己贵体大恙。
“季掌书......”他气若游丝道：“咳咳，有什么事？”
季掌书当即亮出最温情的目的：“听闻堂主身体微恙，特来问安。”
“竟是这小事儿，”安誉十分无奈而娇弱，动情而凄凉地感谢：“倒劳烦你惦记......咳咳......咳咳咳......”
叶青照看着那一锅药，忠于职守地掬一捧泪：“堂主的旧疾犯了，实在是属下无能。”
安誉琢磨了一下叶青若是有能，该如何阻止自己旧疾不犯，于是含了丝凄凉的笑，颤颤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叶青含泪：“堂主......若是能好，叫我拿命抵了也值......”
季掌书脸色尴尬，他被指派跟着安誉，一路虽然争抢权利彼此不和，但好歹没有明着不和，而眼下安誉突然怠工，倒叫他无所适从。于是只得亮出第二个目的。
“在下听说堂主师兄弟重归于好，想来可以请温少侠出手相助。”
安誉正进入咳出血的经典桥段，叶青一边训练有素地掏出帕子扑上去，一边训练有素地惨叫：“温公子已出城去请名医了，只是不晓得他来不来得及回来。”.
季掌书十分关心那两位莫名其妙和好的隐情，他并不相信这两人能一朝和解，可惜等了几日瞧了瞧动静，竟还真的没喊打喊杀，叫人琢磨不透。而此刻安堂主一副快要一命呜呼状，叶青扯着嗓子一副预备殉情状，以致于他不得不跟着入戏：“堂主千万以贵体为重......”
叶青拭去堂主嘴角的血渍，伤心嚎哭道：“多谢季掌书关照，堂主不能亲自做完此事，实在深以为憾。所幸如今已与师门重归于好，且紫衣堂又有了掌书，堂主和我也能安心去了......”
季掌书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实在让他目瞪口呆，很想问一句：“你师兄弟二人前几日恨不能吃了彼此，怎么今儿一下子兄弟情深了？”
“想不到安堂主旧疾复发得如斯严重。”屋外有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安誉似乎早有预料，毫不惊奇地半支起身子：“死前能再见......再见......齐王殿下......不，陛下......实在无憾......恕臣不能......起身相迎......”
来人不为所动，淡淡道：“随柳苑不是有了新的主子吗，你师兄弟不是都握手言和了，安堂主怎么安得下心，这时候寻死觅活。”
安誉的表情一瞬间森冷，然后又是半死不活状，哀哀地叹一声：“我不孝，无颜面对师父师弟，而殿下大事已成，我终究能安心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冷暖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