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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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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玉是师父下山前给他们俩的信物,以此可证明身份,可联系附近的师门同道。而灵玉毁坏,那同门们多半凶多吉少——兴许跑得快,逃了;兴许跑得不快,死了。
李磬登时发现,他们三人能轻而易举逃出生天,祖坟上必定有滚滚青烟。
“柳兄,叶姑娘,这是城北贫民所居之地,”他见那对师兄妹一副见水可投河,见绳可上吊,见山可跳崖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修者一般不大会来此地。但是现下局势不清,混乱非常,我也不敢打包票。现下......你们想怎么办呢?”
叶檀一直怔怔地望着灵玉,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认真地把碎片捡起来,注入一点内息,看着碎片微微地闪光然后黯淡。玉片锋利,被她死死地嵌入掌心,血细细地流下来,叫人疼得嚎啕痛哭。为什么会这样?天理不是有因果轮回,我崇明山庄弟子即便好高骛远性情跳脱,但从未作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哭得很不好看,却悲凉到人骨子里。李磬想抬手拍一拍她,却被柳恒拦住,他自清醒以后便格外镇定,此时微微摇头:“让她哭罢。”柳恒低低道,“她哭狠了,我就不哭了。”
李磬想不通前因后果,他只觉得心酸。
柳恒低着头,他不去看叶檀也不去看那一地的碎玉片:“李兄,多谢你出手相助。等一下我会去四处看看,你......能回崇明山庄和我师父说一声么?”
李磬:“你不回去么?”
柳恒苦笑一下,他的脸上重新燃起一点血色,坚定道:“我师兄弟姐妹在此遭重创,不说师门颜面这种虚的东西,单只论人命......我们若灰溜溜地逃回师门,从此我良心不安。”
李磬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含蓄道:“柳兄好义气,只是鬼道者众多,双拳难敌四手。”
柳恒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自知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但我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师父算是白养我这个徒弟了。”
他不再多话,转身扒拉起自己带着的东西。先前买的首饰在,零嘴吃食在,那个新奇的自鸣钟也在,此时瞧着分外嘲讽心酸。法器符咒丢了一大半在清虚观里,不晓得拿不拿得回来。林雨颜的魂魄被封在飞霜剑上,忽明忽暗地闪着清冷的光辉。
他把吃的玩的收拾好,仔细地画一个符咒,将这一大堆东西收作一个小锦囊,递给李磬:“你把这个带给我师父,好叫他也做个念想。”
李磬接过来,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说:“你们要复仇?带我一个。”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柳恒,不是所有人都能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何况......何况他又不是崇明山庄弟子。
“好,”他听见自己说,“你们小心 。”
柳恒向他微笑,一如当年初见,他直觉觉得那是一个重义气的傻小子,果然如此。
傻小子走到叶檀身边,他说:“阿檀,别哭了。”
“阿檀,有我在,都会好的。你别哭哭啼啼了,有本事我们就去报仇雪恨。不过是青玉堂么,叫他们晓得,我们崇明山庄不是好欺负的,必要血债血偿。师父不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也不算什么。”
李磬默默地看着,突然想起那一天,叶檀跳出来喊:“我们崇明山庄的客人是你们欺负的么?”
他这一生泛泛之交众多,可真正掏心挖肺的却少,他不肯,别人也不是傻子。大家只图一乐,谁也别嫌弃谁。唯有眼前的两个傻子真地把他当作好友——柳恒不必说,叶檀萍水相逢却也肯在危难时以命相救。
我就这么不如人么?他失落地想。我回崇明山,自然不会有大事。从此继续混吃等死,大可一成不变地度过此生,若能熬过几场天劫,还能成为散仙。然后呢?
我的两个好友兴许会死,兴许真元保不住,兴许连魂魄也保不住,兴许我再也没有这么傻乎乎的朋友了。
“柳兄,”他突然鬼使神差,激荡起一股久违的热血,“我替你上街打探消息罢。”
“你没怎么在人间逛过,我好歹比你清楚。”
柳恒蓦地回头看他:“李兄,你要留下来?”
李磬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时已经后悔,而话已放出,不好收回,只得趁着热血的余温道:“我们是朋友,你们有难,我怎么好置身事外?我修为不高,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他的这番话着实叫人震惊,连叶檀也抽抽搭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和你又没关系,你回去......回去吧,何苦来着?”
李磬咬着牙道:“叶姑娘,你可还记着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就当我来报恩吧。”
柳恒被李磬的义气感动得热泪盈眶:“李兄。”
李磬就在一片壮烈的气氛里,脑子一热加入了这只杂兵队。几个人忙着拾掇了一下必要的东西,把书信遗物给一只鸽子带了回去。李磬犹豫了一下,到底告知了花木兆他的行踪,千叮万嘱那棵树别犯傻。
然后他怀着视死如归地心情,上街打探新闻了。他刚刚踏足繁华一些的城北,便瞧见了清虚观的残骸。
千年门派,倾覆于一旦。
他愣愣地瞧了好久,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恍恍惚惚地抓过一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修炼仙道的大人物打起来了,”被抓的人没好气道,“这里打输了。”
打输了,他木木地想着,不过半天的光景啊,清虚观一朝之中就分崩离析。鬼道者如此之强悍,那么留下来的人还有什么意义么?
他几乎想转身而逃。
在残骸里扒拉东西的人说:“咳,这里的修者老爷们倒了霉,但也就炸掉了房子,人还是逃走了不少的。另一拨修者老爷们也受了损伤,得在这儿休整。小兄弟,你也不必担心,他们打他们的,你只要远远地避开,也没什么事儿。”
宛然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李磬当即抓住这个人,运用起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陪了一把眼泪:“实不相瞒,这位老哥,我家二弟死活要来这里修道,若他是有缘人,家里也就狠狠心舍了他。偏他又没这个资质,却仍执迷不悟。这一回我无论如何要寻他回家,可眼下,唉......老哥看着像有些名望的人,可知道那些仙人去了何处?”他一面塞给这人一块银子,一面说得情真意切,堪堪落下泪来,直把老哥说得良心发酸。
“也确实死了些倒霉的,”那人叹息一声,“但尸首都叫人领回去了,应是没有你家二弟。他说不准跟着仙人往北去了。你自去寻一寻。不过小兄弟小心,可别大张旗鼓的,这里还有......”
李磬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又四处转悠去了。一刻后,他差不多摸清了这里的状况。清虚观这次脆得很,兴许是毫无准备,与众门派一齐被打得猝不及防,狼狈地往北离开。北面据说有清虚观的分堂,可以一避,因而此地让给了鬼道修者,鬼道修者正忙着全城搜捕剩下的漏网之鱼。崇明山庄的境况就没什么人知道,在平民百姓看来,这都是一拨仙人,哪来那么多分别。
他觉得知道得够多了,赶忙匆匆地返回客栈,通知两位重要消息:“跑吧,赶紧的。”
那对师兄妹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午,此时镇定而听话,闻言也不多说,收拾好东西看向李磬:“往哪里跑?”
他们对逃跑这项活动都不太熟悉,此时相顾茫然,不得不使用最古老的方式,算一卦吧。
柳恒贪玩了两百年,头一次感受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叶檀用功了两百年,头一次明白什么叫技多不压身。
她用铜钱朝四个方向各卜了一卦,东边大凶,西边大凶,南边大凶,唯有北边算是半吉,至死地而后生。当下三人毫无异议,麻利地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