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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起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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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崇明山庄的众弟子因为常年困于崇明山,见识十分有限,因而并不理解这句话的精妙之处。直到他们瞧见一只桃花妖在叶檀的院子里开出一片绚烂似锦的花云,方才不约而同,十分震惊的领悟了这句话的精髓:“叶檀居然与妖混迹一处!叶檀她居然有妖献殷勤!”
崇明山庄最后一个不和妖混迹一处的模范弟子就此堕落,众弟子心中百味杂陈。喜的是榜样终于倒塌,师父再不能拿叶檀对自己说三道四;惊的是叶檀她师父竟也没对此上心,熟视无睹;惧的是这二人如斯不正常,莫不是要变天了罢?
叶檀有赵玄佑亲自疗伤且兼修为尚可,虽不能又跑又跳,但四处走动是没什么问题。于是她镇定自若地穿过院子里重重叠叠的桃花,穿过一众师兄弟姐妹惊奇的围观,不辞辛苦地去思修堂看笑话。
柳恒挂在思修堂前那棵他无比熟悉的树上,一脸哀怨地瞧着师妹;李磬躺在思修堂里的内室之中养伤,默默装死;只有桃花妖兴奋愉快地奔跑出来,开开心心地招呼道:“叶姑娘,你来了,你身体还好么?当心,那里有树枝,别叫它戳在你手上,你手还好吗?”
叶檀已经听说傻妖称呼旁人的剽悍能力,再听得一个“叶姑娘”的正常称呼,几乎有些淡淡的欣喜:“桃兄。”
桃花妖傻乐着瞧她:“叶姑娘这么早就来了?”
叶檀抬头望向正午的太阳,含笑地认可这一句废话:“我来瞧瞧师兄同李公子,这两位还好么?”
桃花妖兴奋:“还好。树荫浓,柳小仙挂在树上也不热。顾大仙之前给白毛狐狸治了伤,他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他脸皮薄,到现在还不好意思见你,只好装死了。”
傻妖专注插刀两百年,柳恒和李磬一瞬间想为民除害。
叶檀矜持地点点头,哈地在心里大笑起来,然后谦逊而宽和地开口:“我来瞧瞧李公子。”顺便问一问狐妖报恩的事情,她在心里补充。
桃花妖对她的敬仰之情熊熊燃烧,此时难得被浇灭一点,他直觉觉得有一点小小的不舒服,就像有人赞了他的花开得风流,偏偏又去折了别树的花枝。他觉得自己不舒服得没什么道理,于是难得把这份别扭掩藏起来,怏怏地点头:“哦,行,叶姑娘,我领你去。”
李磬恨不得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自古狐狸报恩,有谁光明正大地同恩人说清来龙去脉再报的?没有,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么?眼下恩人亲自前来,李磬只想把自己送给她做大衣。
“李公子。”叶檀和和气气地说,“可有大碍?”
李磬默默地想连你也能起身了,我还能有什么呢?他只得勉强向叶檀点一点头,气若游丝道:“劳叶姑娘挂心。此番为姑娘所救,万死不能报姑娘大恩,以后但凡有事,尽可以差遣在下。在下必当结草衔环……”
叶檀圆满了,然而依旧客客气气道:“李公子多礼,修道之人本当如此。”
“原先是家师请李公子前来,不幸遇上这等麻烦事,方才耽误了议事。我与李公子也算有过命交情,特来预告一声,家师兴许要……问一问公子与柳师兄的交情。”她顿一顿,好让李磬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暗搓搓地满足了一下自己八婆的内心,“我相信李公子与柳师兄不过是知己罢了,李公子无须担心,照实说即可。”
柳恒在树上听得师妹人模狗样的言语,十分哭笑不得:“她竟然为了这么一则无中生有的流言八卦,不辞辛苦地带伤前来探听。”
李磬望着窗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李公子在师门里深得人心,有师姐师妹,师兄师弟托我问声好。他们上午不得闲,下午必来瞧瞧李公子,想问问李公子可缺些什么?”
“不必,”他勉强道,“我下午去见尊师,回头就……回去,不必麻烦了。”
桃花妖插不上他们的谈话,只好在一旁倾听,越发觉得叶檀高深莫测,李磬故弄玄虚。
叶檀满足了调戏李磬的心情,感慨狐妖在如此尴尬,如此落魄里还是美貌非常,实在讨人喜欢,难得一见。转而开始说正事:“家师说了,此番全靠桃兄出手相救,想赠一物相谢。而桃兄年幼不解世事,恐怕不晓得妖界的准则常识,不如与李公子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是桃兄用得上的?”
桃花妖终于听到了一句自己插得上的话,十分慷慨激昂地一挥手:“叶姑娘说什么呢,我又没帮上大忙,而且叶姑娘也指点了我许多。我本想送叶姑娘些东西,只是除了桃花身无长物,怎么能叫叶姑娘送我东西呢?”他在心里又默默地补充一句,“你救了白毛狐狸也是护住了我的本体,只是你不知道,但我也得谢你呢。”
叶檀被桃花妖的质朴与真诚感动了,她晓得这妖不大懂客套,此番言语说得真心诚意。禁不住疑惑了一下,天底下有那么傻的妖么?柳恒年幼未能辟谷时也不如他单纯,还抢我糖呐。
她笑起来:“有恩必报乃天理伦常。师门有命,桃兄不要叫我难做。何况桃兄已经送了我桃花,我私下里也想送桃兄些东西呢。”
桃花妖听前半句时已经动摇,唯恐叶檀为难。听见最后一句,顿时高兴得如春风拂面,叶姑娘要送我东西呢,他高高兴兴地想,她是喜欢我才要送的罢?我得要个能长长久久跟着我的东西,却也别太稀罕,稀罕的叶姑娘最好自己留着治伤。他一派天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半晌犹犹豫豫道:“那叶姑娘,你能送我个名字吗?”
桃花妖想得极好,名字是要一直跟着自己的,旁人是抢不走的。且名字这种东西比较虚无,也没法治伤,两全其美。
叶檀傻了,李磬傻了,柳恒在树上跟着傻了,“他不会瞧上我师妹了罢?”柳恒默默的想。李磬深觉得桃花妖丢了妖界的脸,赶忙补充常识:“桃花,名字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寻常妖类连自己的本名也是不肯告诉旁人,只拿化名行走江湖的。若是请这位……叶姑娘给你起名字,那从此以后你便要听她号令。哪怕她叫你砍了自己的本体,你也得去做。名字一事,还是请自己的至亲,或是去天妖台上求一个比较好。”
桃花妖的脑回路非常人可以理解,他望一眼叶檀,问一句:“叶姑娘,你会叫我去砍自己的本体吗?”
叶檀下意识摇摇头:“当然不。”
桃花妖十分愉快:“那就好了呀,我乐意听叶姑娘的话。”
叶檀面对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脑残粉,有点悬心,她郑重其事地教育桃花妖:“你若是想叫我改一个称呼,或起一个化名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起真名这种大事,可不能随意。我修道而你为妖,若你听我的号令,将来兴许会给你惹麻烦。切勿逞一时之意气。”
叶檀自知不是心性大善的人,她愿意护桃花妖的本体且并不拿出来宣扬,是觉得她与桃花妖有点交情有点缘分;而她觉得自己和李磬没什么交情时就不大肯冒死救他,救了必要挟恩相报;她不大喜欢自己师兄,所以要记仇,给师兄吃一点苦头;故而她只是一个凡人,凡心甚重。所以她只能修法道的符咒术法,不能修心道。
而桃花妖的重托,她觉得自己接不下来,“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心智不清,堕入魔道,那时候桃花妖怎么办呢?”她默默地想。
桃花妖不清楚她的顾虑,颇为受伤难过:“叶姑娘,你不愿意么?”
叶檀真诚道:“桃兄,我拿你当自己人,是真是为你好。我感激你,不能在你不清楚世事的时候哄你。等你一两千岁了,若还肯相信我,那时候再说罢。要不,我赠予你一化名?”
桃花妖秉承对叶檀无条件的信任,对一两千年的约定重新高兴起来,不就一两千年么,他宽心地想,实在不行,我便拿化名作真名了:“那也行。”
叶檀当即兴致勃勃:“你想姓什么?桃或是花?”
“哪个好听?”
“花罢,”叶檀道,“姓桃的话容易叫人猜出你是桃花妖。”
桃花妖体现出脑残粉应有的素质,十分满意而崇敬地赞同,仿佛”桃“这个姓十分之烂,仿佛他从没被叶檀叫做“桃兄”。
“而桃这个字也好,不如将其拆开,作木兆之说如何?”
于是桃花妖重新爱上“桃”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甚好甚好。
“花木兆,”桃花妖自己念道,欣喜地望一望叶檀,“真好听。”
李磬与柳恒跟着念了念这个名字,顿时一起觉得,幸好我名字起得早,幸好我脑子还算清楚。
叶檀带了一点笑意,她头一回觉得,妖也有妖得好。
柳恒觉得师妹把自己晾了这么久,也该来说两句风凉话了。突然瞧见一个未入门的小师妹狂奔而来,嚎叫道:“叶师姐——”
这是怎么了?柳恒精神一震,连躲进树冠遮丑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好奇地回了一句:“吵什么,别咋咋呼呼的。”
小师妹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