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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一载过后的秋季,屠苏在欣赏刚栽的枫树上第一片红叶时走了神。有一瞬间的心悸,明明只是残破的魂魄,也不知从哪里升出的不适感。想起当初铁柱观一行,催动煞气伤了身子,卧床几日间也如这般的疲惫劳顿。只当是错觉吧。不知何时陵越已经站在了身后,挨得太近身影差点要重叠起来,他不禁有些许的羞赧。

      “天气渐凉,看你穿得这么薄,也不知会不会冷。”陵越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见他出神又不由靠得近了些,“屠苏…在想什么?”

      这音容倒是一点未变。不管怎样,他的师兄终是疼他的,这一点屠苏深悉于心。遥想年幼时吃不惯天墉城的饭菜,陵越偷偷下山给他开荤,或者是偶尔贪玩从后山的树上跌了下来摔破膝盖,那人也只是暗自叹惜亲自为他上好药,并一再嘱咐以后想吃李子师兄给你摘去。这一切百里屠苏无以为报,只能像这般静默地陪伴彼此。

      “师兄,我不冷。倒是你,以往只顾吩咐我添衣,当心自己着凉。”

      除此以外似乎不再需要什么言语。陵越比不得欧阳少恭般琴艺卓越,闲暇之余与他对弈棋局,那时光过得也是相当的快。后山一张石桌,就这么巧妙地充当了饭桌棋桌茶桌。若是百里屠苏赢了不过道一句“师兄,承让了”,陵越也不恼地虚拥过他说屠苏我们再来一局。

      说书人收了行囊,沿着石板小路步出城郊。粗布衣上几绺半白的鬓发微微飘动。摇摇头,叹了又叹。那相府小姐因病丧了命,修仙的人终是斩不断凡尘。如此这般,悲矣哀矣。

      百里屠苏感觉到不对劲是在第二年的冬至。桃花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连雏菊都开了又落。方家少爷据说是喜得一子,三世情缘的宿命偏是惹人羡慕得很。只是那姑娘…是叫孙什么来着?那天清晨他只怏怏地卧着不想动弹,一动就似乎牵动万千筋骨如蚁噬心。当真好笑,他一片残破的亡魂,竟也有筋骨一说?然后他蜷起身子拼命想要记起故人的名字。

      陵越被掌教唤去了大半日,回来的时候他的师弟正静静地倚在石凳边。若是说他今生心中的柔软一面只对一人敞开,那就非百里屠苏莫属。

      “今日掌教真人与我商议,再过一年就让我…”

      屠苏喘了喘抬起头来,这话终是没有听清,他尽可能地微笑来掩饰不适,清亮的眸子澄澈见底。蒿里一行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印记,若说是看透红尘,可偏生还是放不下天墉。毕竟年少轻狂烂漫地许诺,只要师尊和大师兄在,天墉城就是他的家。倘若又说是被俗念羁縻,他闭上眼睛看见的,已经是万里青空一尘不染了。

      他开始遗忘一些东西,先是某些事,然后是某些人。某天清晨醒转时看见石桌上的围棋残局,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天元位上的白子是何时落上的。然后是砚台下压着的一片枫叶,这是今年最后一片了吧,师兄当时边研墨边说着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事,可他完全想不起来。

      百里屠苏偶尔听到陵越说起二师兄来,据说被逐下山后做起了小买卖,卖的是铃铛还是糖人也不知道,只是唯一的一封来信中阐述了悔过之意。他的大师兄就难得调笑说若是知道你还活着陵端会是什么反应。活着...?怕是算不上活着了。一生谨奉不能让师兄失望的格言,百里屠苏也只是掩了失落笑笑,师兄…当初临天阁中,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明知想说的是更重要的话才对,可他忘记了。

      他忘记了。

      陵越状似揉了揉屠苏无法被碰到的头发,本是笑着的一句你猜已经出口,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屠苏,你不记得了?那日是在藏经阁里。”

      山下迎来第一场雪时天墉城上正大雨滂沱。林里的山楂被贪食的鸟啄了去,落下的种子在湿润的土壤里渐渐沉睡。昔时曾有人身着紫白衣衫,肩上背着鼻音软糯的孩童在湿漉漉的雨季里踏水而行,那一把艳红的油纸伞承载几多回忆。

      屠苏做了一个模糊而冗长的梦。沉沉黑暗里只有两块悬浮的石板,脚踏板面发出笃笃的声音。对面束着发的人教他执剑,也教他维持本心。只那一句“待你除尽煞气,我就带你踏遍万里河山,行侠仗义”,终是荡气回肠,天地可鉴。

      再次醒来时他忘记了这个梦,忘记了风晴雪也忘记了欧阳少恭。你说这人生当真千回百转,走走停停又回到原点。游魂的力量本就有限。百里屠苏发现自己的身影模糊了一层时,正极力想要掩饰,却终逃不过陵越的眼睛。

      “翻遍经书,我也要帮你寻得生存之法。”

      誓言说得坚定。屠苏知道他们师兄弟间从不会有欺骗。可苟延残喘又有何益?他疼,疼得眼前一片漆黑,到头来痛苦过去,也只答一句师兄我没事。万般皆命他早已释怀,再不济也不过变为荒魂被阻于轮回门前。可他终归还是害怕的。不是怕丢失回忆,而是怕这遗忘伤了那人的心。

      “百里少侠与我既是两个半身,怕是志趣相投。可曾听过江南歌妓的唱词…”琴剑和鸣之夜,翠柳湖畔有人悠悠地笑。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参透世事般的预言。说的是那太子长琴的魂魄,还是同门兄弟的纠缠,早就不可考了罢。只是遗憾踏入忘川终将陌路,道一句来世再见。可来世,又哪这么容易赊得?

      在忘记陵越佩剑上剑穗的含义时,百里屠苏终于茫然无措起来。年幼时他尚能搂着大师兄的脖子怕蛇怕得发抖,长大后却因某种羞赧的情愫渐渐疏远。于是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某句重要的话,害怕忘了,可还是忘了。

      说书人又叹,看开点罢,都是赊来的日子,要用命还的。

      陵越每每一大清早就叫醒他,肩头还残留昨日落发,就端来这样那样的符水让屠苏服下。带点灵力的东西他也是能喝一点的,只是常常喝了就吐,拼命咳起来,说太甜了太甜了师兄我被呛到了。可谁又知道那味道苦得要命。一连几日下来,魂魄的消亡还在加剧。他解下自己束发的绳,额前一点朱砂更平添几分俊美。

      “师兄,我没事的。你得多笑笑。”

      那模样倒也难得,陵越笑了起来。分坐石桌两边,中间一盘残局,在大雪消融的冬日暖光下,这屋檐下的冰凌,终是完完全全地落了。

      屠苏,我和你讲讲以前的事吧。若是你再忘记,别怪师兄罚你面壁十日。

      那风晴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出身好人又长得漂亮,某日上山说要寻仙昆仑,与你初次相会便已倾心。只是前年重要的人得了重病,前往极北之地寻医问道去了。不过无妨,今年冬至定能赶回来。

      欧阳少恭与你乃是故交,诚心待你,寻得千年冰蚕丝制得一琴,琴剑和鸣,三生有幸你能得此知己。

      再说那方兰生和襄铃,有他们在连不喜言笑的你也能乐起来。红玉师姐乃千年剑灵,敬佩你过人的胆识。尹千觞虽然带点痞气,对你也是真诚得很…

      屠苏默默记下。陌生的言传演绎的像是一场别人的生命,毕竟太过完美,可他十几年的人生,真的有这般完美?他只知道,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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