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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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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时年少不更事,如今思来毁终生。
乡下长大的孩子不知江湖险恶,只心心念着将先生早日寻回,原是个美好的希冀,怎落得个毒蛊缠身,不得脱身而去。几年下来为了那遥不可及的自由,奔波劳累,呕心沥血,舍不得吃穿,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花。
这些。
我顾青冥都忍了。
只要是有人告诉我,先生尚在人间,无须多挂念。我顾青冥此时血溅三尺也是值得了。或许我就是这个命,受不得人家的好,不还情报恩,便要落下个夜长梦多。滴水恩情且要感念一时半刻,何况这养育之恩。
盯着赤溪的发顶。赤溪也不过双十年华,平日里嬉皮笑脸,好不折腾。这样一个活泼孩子也懂得照顾人了,若是命途好一些,也犯不上落得个人命在身,杀孽难离。
轻轻挺起上身,摘了头上的帕子。本以为还能休息个两三天,这破烂身体今日倒是提起气来了——一夜竟好的差不多。这下领任务也行了。忍着可以承受的疼痛感,蹑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下床。腹部受伤连同这脑子一块不好用了——赤溪也是个顶尖的好手,这些细微的声音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哪怕他还在熟睡着。
“你要去哪?”赤溪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清醒。
“你好好睡一觉吧,昨晚多谢你了。”我挣开他的钳制,顺手把他扶到我的床上躺好。
赤溪瞌睡得严重,沾了枕头就迷糊过去,嘴里还不忘“叮嘱”我;“别乱跑,还没好。”
穿好外衣,拿上装备和必备药粉,出门向玉宇的悬金阁走去。
“伤好了?”悬金阁的管事云之韵手执一柄挂着流苏的白丝绸折扇,笑得好不风流。我一向是看不透云之韵这个人,替思仍记掌管着玉宇的全部暗杀生意,表面轻浮不堪,实则面面俱到。起初提他这个名字,我总是忍不住皱眉,如此爱财之人,居然起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后来相处得多了,我便更看不透这人,内在与表现出的外在,格格不入。
“任务。”死板着脸,我一向如此,除了少有的愤怒便是咸淡皆适的表情。在琼楼玉宇的一十三年,足够让我学会怎么掩盖自己的内心,不露心迹于色。
“啪”折扇一合,云之韵踱到案台后面的机密库——所有的暗杀资料,暗杀任务都在里面。
按照以往都是云之韵指派其他人将任务交付于我,这次他却亲自去取。我在心中不免提高了警惕——这次的任务,多是有去无回了。
死了,也好。
没了负担。
正自暴自弃地想着,云之韵已经将密封的羊皮卷双手交付于我。
“你在我这里的存金够多了,接了这一单任务,思仍记那边的债务应是还清了,我也会请示思仍记将毒蛊的解药交给你。”云之韵说完后,目光一凛:“这次任务对于玉宇来说十分重要,成了,你便可以远走高飞,去寻你的先生。不成,你这辈子不仅还不清你给玉宇带来的损失,若事态严重,你必要提头来见。”
不想和他有过多的言语与交集,有了解药又怎样,我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解药于我不过是暂时续命,无法保我长命百岁。单手将羊皮卷揣入怀中,脚下使力离了这悬金阁。
蹲栖在枝叶交错的树干上,确保无人发现我的踪迹。我拿出怀中的羊皮卷抖了开,另一只手向衣服里拿出了火折子,炙烤着空无一字的羊皮卷。不多时,羊皮卷冒出了滋滋的烤肉的香味,我收了火折子放好,细细读那上头的字迹:
红尘有心应怜我,雪化红绫不逢春。
将线索默默记于心间,随着温度的冷却,羊皮卷上的字迹也慢慢消失不见。我把羊皮卷卷好,贴身放着,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前往我的任务地点:春雪阁。
是夜。
我蹲踞在房梁上,看着下面莺歌燕舞,嬉笑怒骂,心里难免回想起身手初成时被我试刀的那些个达官显贵,个个都是被我伏击在了这些个纸醉金迷的场所。
今夜我的目标,是每年六月十五必来此处坐镇“比舞大会”的春雪阁背后真正的老板,袖红尘。
我从不管我的目标是谁,只要杀对了就好,至于错杀,滥杀,我认为很正常。十几年的磨砺,我早已看不见曾经孩堤时期想要发誓对先生好一辈子的那个我。所以我从不去提前主动去要关于目标的详细资料,只要知道他出现的时间地点就可以,他们的背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厉害程度,不是我要考虑的。由于这个原因,思仍记喜欢称呼我为“利刃”,只是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把利刃刺进他的胸膛。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接近子时,下面的人群里有了异动。
灯火全息,凭借着露天的阁楼和皎洁的月光,勉强分辨的下面人头攒动。
“嗖——嘭!”
一支烟花蹿上了天,炸得人声鼎沸。接下来又是多支烟花轮番升上天空,漫天都是灿烂的花火,底下人叫好连连。无暇顾及美景于上,变换着身法寻个隐蔽的横梁,拿眼向下寻找着目标的身影。
一袭红衣端坐于二楼雅间的为首上座,看似漫不经心地用茶杯盖敲打着杯沿,眼中却冷若寒冰,仿佛是一只在等待着猎物上门的豹子。此人的眼眸看得我心下一惊——他从何得知今夜会有危险?
捏紧了手里的匕首,看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烟花燃放完毕,比舞大会的台子四周被巧妙地设计,在同一时间蜡烛都被点燃,春雪阁上下一片灯火辉煌。
红衣人站起身来,对着下方人群微微施礼:“鄙人袖红尘,承蒙多方爱戴,名下的春雪阁才能生意兴隆。今诚邀各位前来‘比舞大会’,不为别的,只为兴城内男女老少能一同乐呵乐呵,饱饱眼福。话不必多讲,比舞大会,现在开始!那就先请我春雪阁的第一舞伎化妖给大家抛砖引玉一回!”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红衣人好整以暇地回到原位坐好,先前冷厉的表情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目光一直盯着台子上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舞台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身姿绰约,步步聘婷,腰身纤软无骨,随着悠扬而安静的前奏便清丽若天仙谪入人间,曲风突转热情奔放,台上人的舞姿便成了勾人魂魄的妖精,怪不得这人要叫“化妖”,谪仙入了凡尘自是要化妖的。曲子戛然而止,烛火顿息,再燃起时,化妖早已不知所踪。
观者皆看成了痴人,许久才回过神志来。这化妖真真是个妖精,摄人魂魄夺人神志令人为之倾倒的妖精。我虽是较其他人之前回了神志,却也清楚,刚刚自己是真的被那女子勾了魂儿去。再回头看那红衣男子早就没了踪迹。
皱了皱眉。沿着横梁悄悄挪动至厢房的位置,翻身倒立于房顶,揭了几片瓦向下观察屋内的情景,说不定能得到些蛛丝马迹。正对着缺口的下面没有人,我压低身体,向里看去,呼吸不由得一滞——刚刚献舞的那个叫化妖的女子住在这里!
或许她知晓袖红尘的动向——不,她只是个舞女,这等机密她若是知晓了才怪——但是我本能地觉得她知道。
没有采取行动,等待着有什么会出现。目不转睛地盯住屋内的女子,见她进了内房,绕进了屏风。屏风是白色纱状质地,上面绣着不是花鸟,而是几行笔力遒劲的行书。这女子的品味当真与众不同。
片刻,屏风的上沿搭上了她刚刚跳舞时所穿的白色上衣,我面上一红,为了任务又不能不盯着这个人,尴尬之情难以言表。
偏过头移开眼睛,凭着耳力确认这人暂时不会离开房间。
轻轻的脚步声俞行愈近,我移回了视线,看着下方屋内,吃了一惊——这人居然不是女子。最初见他体态妖娆,舞姿鬼魅,面上也是眉目如画,便认为了是个女子。现今看他一席水蓝长衫,发髻高高束在头上,露出雪颈,前胸……前胸也是平的……转念一想,莫不是她女扮男装?那此等人物便万万不能放过。
看他抬脚欲离开此处,我加紧了步速跳至他门前,推门而入,将刀锋横在他脖颈上,逼得他后退至桌边,踉跄而坐。我回身迅速关了房门,再返回时险些被这个人投掷来的茶杯伤到面门,举左手接了茶杯,另一手重新控制住他。
面对面如此接近,我方看清了他的喉结,真的是个男人,不过男人长成这个样子,堪比祸水了。
他压低了声音与我对视,“你……你要做什么……”
我自然而然的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慌乱与惊惧:“告诉我,袖红尘在哪。”
“你是来杀他的。”
“在哪。”
“我就是。”
刀锋轻轻前移,雪白的颈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线,顺着冷冽的刀尖滴滴入了尘土。
“我,就,是。”
“你不是。他在哪。”我显然是不耐烦了,再多滞留一会,任务必是会失败。
“我就是。”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脑中显现出了疑惑——一般人都会吓得屁滚尿流,饶他不死,这人却在一直包庇着袖红尘,并且还一遍又一遍的说自己就是袖红尘。这男子,有趣。
不过他知晓了我的行踪,不封口我便没有活路。
未及我使力,他便双眼紧闭,“你若想杀,杀了我就好,我就是那个袖红尘,你不要妄杀了别人,徒增罪孽,午夜梦回时也能安稳一些。”
我动作一滞,他敢和我说这等话?当真是人之将死什么也不怕了。我杀人无数,早已麻木,但是仍躲不过有时夜半梦到那些人的魂魄而惊醒。
我不想杀人。
“名字。”至少他的名字我要记住,将来他找我索命时我也会心甘情愿。
“袖红尘。”
倔强,执拗。
我收了刀,反手劈向他的后颈。他立刻瘫倒在我怀里不省人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也不想去追寻那所谓的理由,将他抱到床上安置好,转身离了这里。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