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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霜降【四】 ...

  •   【四】

      天子的噩耗来得很突然,是在冻风时作的三月一个冷风飒飒的清晨,天还蒙蒙亮,王城的雾气充斥着行人的鼻喉。

      早在半月前,天子便在一次招待群臣的晚宴上倒下,此后病情就绵绵不断地传出宫外。姬忽也预料得很自然,一直陪侍天子身侧的周公派人通知,他也是一脸淡然,转过王宫廊道闻见此起彼伏的哭声时才微微有些愕然。

      大堂内井然有序,诸王子都身着斩衰丧服,用麻束发髻。王姬们身后随着一干命妇和嫔妃,穿着齐衰丧服,用棒木的枝条作发笄,系上了一寸宽的麻带。几名面带悲戚的寺人分发给王子王姬苴棒,持着苴棒,王孙们哭得更是厉害,堂下的群臣也是哭天抢地,男子们放声大哭,女子不仅大哭且跺脚叫喊。

      进宫前也早已换好丧服,周公黑肩扶柩而立,似乎发白如霜,他面带泪痕,哑声平复道:“先王驾崩,我等心哀,经年多祸,不虞有此。我随侍先王,先王崩前有命内史记录策命,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狐尚在郑国,未可知失怙之痛,我欲前往郑国处迎新王归朝,以定天下民心,归四海承宁,诸位以为如何?”

      闻言,堂间不闻抽泣,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少顷,大宰伏身向灵柩长拜:“先王安息,臣等必尽全力,迎太子狐归朝,佐以天下重任!”众人见机也伏身而拜,又面向东方长叩。

      却是眼神收敛,心思各异。

      周公黑肩在正午时寻到姬忽,语重心长地道:“世子,此番我前去郑国,是以质子互换,既然新君即位,世子也可随我同往。”姬忽看着天空低沉,白云苍苍,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譬如第一次征战,自己看到钝刃相击下撞出激烈的声响,还有母亲临终前最后的话语,父王常常在日光下昂首挺胸驾马驰过,诸兄弟都追逐着同一只猎物,却在事后纷纷礼让,书架上沉静的竹卷,大臣们商讨政事时手持的笏上写得令人发笑的记号,内宫妇人争相夸赞齐国的纨素,鲁国的礼乐……

      姬黑肩又再次询问,姬忽本想摆出习惯性微笑,但想到这时不好,硬生生停住,显得表情怪异十分:“不,多谢您的好意。不过忽想独自归乡,晚点再走。”姬黑肩显然不明就里,哦了一声,“既是如此,世子可要路上小心,莫怠了行程。不然和郑卿士一同离去也是方便。”郑卿士便是郑伯,姬忽心里戏谑,这哪能呢,要躲的就是他。

      “忽须监国。”“噢,我差点忘了。”

      晋国处于周朝之北,齐国邻近。

      “哎哟喂,公子你看看,果然不同山水养不同人呢,啧啧,北上之后立马觉得视野开阔了。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咱要来晋国,明明还有离本国近一点的游点呢。”小厮慎宥嘴最灵活,按理姬忽不该选他做士的,可偏偏就选了,这种开脑洞的问题任宽表示用尽他身上带的佩剑背上的负刀腰间的藤鞭靴筒里的匕首包袱里的各种毒药都不会理清楚源头的。

      “秦国太远,陈卫的话相当于自投罗网,楚国倒是想去,就怕瘴气重,误伤了你性命。”任宽听了马车里的人说的话,唇角不禁上挑,看到慎宥一脸窝囊气,就觉得世子最近心情奇佳。连几日来赶路的辛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为何偏要走直线,宁肯不停留休憩也要来邯郸呢?

      马车的帐子很简陋,布料没有家里的好,但是--

      “哈哈,公子快看,到了到了!”一路奔波,终于听见集市的响动,几乎酒坛里发出的清越水声都要洗涤尽商旅身上的灰土了。

      挑了最好的逆旅,洗漱后便朝外走去。慎宥和任宽只好跟着他,邯郸的民风十分开放,女子们在路上行走,姿态自如,身段曼妙,见了一位陌生公子,风度优雅,好一副皮相,纷纷聚集在其身旁,指点娇笑,甚有大胆者,折了路边卖花女的篮子里的花,远远抛去,可惜落在公子脚侧。公子却微微一笑,捡拾起来,走到卖花女身侧,让小厮付钱。女子都轻声低呼。

      显然,卖花女很少受到这么多注目,有点拘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一枝花而已,值不了许多钱。”姬忽微微含笑道:“冬冻未解,这时的花难道不算珍贵?”闻言,周边的姑娘们纷纷捂着唇笑,姬忽不懂缘由,恰在此时,先前那位朝他掷花的女子开口道:“郎君有所不知,邯郸近海,虽有北风寒冷之况,可只消海风吹来,任它冰雪霜降,都得被压得死死的。我看郎君既不是穿鄙邑宽袍大袖,也没有戴宋国的章甫冠,想必……公子可是从周郑而来?”姬忽随口答是,“鄙某正是奉家父之命,从荥阳出发到齐国访亲。”

      周遭的姑娘立马热闹起来,“嘿,那公子可要见着不少美娇娘了。”“谁说,可不仅仅限于美娇娘-”“齐国个个人高马大,那里的女子比邯郸的风情还要开放呢。”“就是自恃大国,多少有些骄逸。公子可莫要为此伤了心。”

      回到客栈时,已有不少人就餐吃饭了,姬忽却独自回房。弄得余下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慎宥的厚脸皮总算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笑嘻嘻地凑上前去,还未开口,就被桌上的锦帛吓了一跳:“公子哇!原来咱们这一路都是给别人作垫子,这还得了!老爷子都晓得咱们来这儿啦!”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任宽一个眼神封嘴。

      他们都看向那个总爱坐在阴影里的人,他面庞如玉石雕就,看着柔和,实际是藏匿不了的棱角冷峭,常常微笑的嘴角此时又微微抿起,神色憧憬且固执,似乎转瞬便能瞧见烟云般的浪花从遥遥天际欢乐地翻滚至脚下,吞咽出一层层细沙。开口时像极新郑长街上嬉闹的孩童:“我想看海。”

      听到这句,慎宥算是理清了一切,这一趟既不是为了郑国,也不是为了寻找齐国出走的公主文姜,而是独一无二地,只是为了公子一人的执念。

      沉默了片刻,慎宥忍不住破口大骂:“都怪那个文姜,若不是因为她,咱们的行程也不会被搁置,这下可好,她也在邯郸,想避开都没法子了。呸,真是个灾星!”说罢他还不觉解气,又狠狠啐了一口。

      任宽看向姬忽,却是一片光影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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