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夜弦》零陵草

3、霜降【三】

　　【三】

　　二月，己巳。

　　姬忽待在特别给他安置的府邸里，用手轻轻摩挲着一块半圆形的瓦当，上面镌着流畅的饕餮纹。阳光从竹帘子的缝隙里打落下来，不经意地倾满他整个面庞。他似乎觉察了什么，将脸拨开，重新陷入阴霾中。唯有停驻在不停擦拭瓦当纹路的手指，骨节有致，优雅利落。

　　他心下沉沉浮浮，想到了前些日子父王在明堂尽头，看不清神色，自己伏身在陛阶下，额头叩在冰凉的地上，微沾了几粒尘土，周遭的大夫百司都交口称赞，亦有反对之声，不过星微。

　　果真是做好的决定吗，就容不得一丝丝质疑？

　　姬忽抬手将瓦当置入漆匣中，听得一阵扣动，隐隐作响。为何，就像一开始就身不由己地陷入泥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却又一寸寸地窒息于间。

　　有人扣了扣门，姬忽起身启门，来者是一垂髫小婢，见是公子亲自开门，不禁大胆地看了一眼，便瞬间羞红了脸庞，鬓黑肤白，眉浓如墨，眸点似漆，鼻骨高隆，薄唇微抿，轮廓分明，有着杀伐战场的权谋果断，却又在那双眼里透出实在的温和笑意，不禁化尽隔阂芥蒂，叫人直想融在这里边。

　　早就听说这位郑国世子容貌不凡，今日一见，确是惊为天人。姬忽淡淡一笑，“天子可有传唤？”那小婢连忙摇头，却又急急点头。见此，姬忽忍不住轻笑出声：“别着急，慢慢说便是。”小婢已是看呆，心想要是能跟在这位主子身边服侍……她又恍过神来：“世子还未出门呢，外头出了大事，是日蚀！”

　　姬忽哦了一声，随之迈出门，抬头望见烈日当空，却出现片刻的昏暗，本来圆若瓦盘的太阳，正一点点地被什么东西遮掩住。

　　他能依稀听见院墙外有百姓讨论，“怎会有这样奇异的怪象？”“是呀是呀，我活这么久也没见过。”“怕是有大事发生喽！”“什么大事？”“嗨，管他呢，大伙还是进屋里躲躲吧，多备些烛火，恐怕这事没这么简单。”“是，是，该走。”墙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小婢又行礼道：“太祝请世子前往王宫。”姬忽心中已经了然。

　　入了正殿，却是诸位臣卿都已在座，天子端坐在席上，面色有些苍白。见姬忽入殿，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臣子们都齐齐将目光投向他，他说不清什么，只得微微一笑，稽首作拜。天子左手微抬，“世子请入座。”他便坦然向天子左侧的案几走去。

　　太史起身，向着君王，话却是对姬忽说的：“昨夜臣观天象，察北辰异动，光芒黯淡，而离其最近的紫宫大而白，或赤或青，今日未待戊时便有日光渐息之意，怕是国内遭了外来之灾呀！”

　　“如此不祥之兆，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

　　“指不定是国内出了什么异物。”

　　“哈？这……何出此言？”

　　“莫不是忘了前朝褒姒之祸？”

　　“哟，我看那乌云，正是从正东来呢。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一阵哗然。谁不知郑国处于周朝正东方向。

　　既是提起先王的亡国之妃褒姒，那必是意有所指，而姬忽又是以容貌凌于氏族公子之上，且周郑互换质子，用的是二王子狐，虽说学习之名，可实际上是扣了长子－－前太子早已身亡。侵了天子之威，王城早就流言纷纷，遑论宫闱朝堂了。

　　只是这些臣子说得太过了，此时持颔而倚的天子面露疲色，声带威慑：“好了，不过市井之言，也能在朝上恣意泛滥！”群臣才伏首称是。天子又松了手臂，微微撑起头来柔和问道：“郑世子有何良策？”

　　姬忽是早已见惯朝廷手段的，当下也不好一口说断：“大君毋须担忧，想我大周广袤疆土，普天之下，臣卿遍野，大君又心怀福泽，祥瑞万民，此情此景许是上天悯顾人间，特现异象以显一观。”此话立即得到少数心安理得派的赞同，只不过那些老辈的可就不依不饶，还想接着挖洞。

　　天子扶了扶额，甚为虚弱地摆摆手：“罢了，今天就议到这里，且散了。”便由身边小侍扶了转向殿后。臣子们也就草草走之。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日蚀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太久。流言也不攻自破，大家的焦点又转向天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