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七萱

12、chapter 12

　　走出宾馆大门，走过两条街，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刚刚听到的话，我的泪越掉越急。实在没有办法再压抑的我，蹲在路边开始大哭。路过的人应该都在看我吧？我却没有心情去管那些。此刻的我，只想发泄，只希望能让心里的痛都随着泪水流走。
　　原来，五年前他是为了治病才走的，他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们竟然有可能就差点天人永隔。
　　原来，他的身体那么不好，所以才会瘦成这样，才会昏倒在地。可是他却为了等我饿肚子，不睡觉；为了不让我担心，勉强自己的身体。
　　原来，他那封一个字也不写的电邮其实包含了千言万语，只是他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他不想让我为难，甚至只是因为他的懦弱和骄傲并存，不想面对我的“同情和怜悯”。
　　事情的原委在我眼前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而每想像多一点他所受的苦，我的心便更痛一分。到现在，我竟再没办法去计较因为他抛下我而让我受的伤。因为我知道，如果让我眼见着他被病痛折磨，我要比只是被他抛弃痛苦千万倍。他一定是知道的。他知道我会这样，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就丢下我走了。
　　他觉得那是对我好的方法，所以他为我做了选择。现在也是这样。因为我任性地对他说，他不该回来，我情愿他没有回来，他便决定要“放弃”，退回到没有我的生活中去。
　　这份情我该怎么还？
　　哭了不知道多久，手机的铃声让我清醒。我拿出手机，看到了凌霄的名字。我瞪着手机的显示屏，不敢接。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浓重的鼻音无法掩饰，他会听出来。我不想撒谎，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
　　手机终于安静了。不想让他担心，我只能发条短信给他：“凌霄，我今晚不能去看你了。学校里有点急事，正在忙，所以不能接你电话。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就这么几十个字，我足足想了半个小时。写了删，删了写，反复斟酌，不知道怎样才是最正常，怎样才不会漏出破绽。
　　短信发出去后不久，他就回了。“你忙吧。我没事的。”
　　“没事的？”我喃喃自语，“你都这样还说没事……”
　　五年来，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所以舍得那样离我而去；可事实上……他爱我，一如我对他。

　　回到寝室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姐妹们见我到这个点才回来，联想我今天的不正常表现，终于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
　　“敏啊，你怎么回事啊？跟霍轩就这么难分难舍啊？”
　　我看了一眼发话的妃子，没有回答。她们已经关了灯，房间里只有我的一盏台灯，昏黄地亮着，不然她们一定会发现我因为哭了很久而红肿的双眼和鼻头。
　　“妹妹，有什么事不能跟姐妹们商量呢？”大姐说。
　　“就是，就是。”附和声四起。
　　“没什么。我去洗澡了。”
　　我躲进浴室，躲掉她们的关心。我不是不信任她们，只是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混乱时刻去诉说我和凌霄的故事。我不能设想她们会给我什么样的建议，我只是不想让别人来搅乱我。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自己厘清头绪，自己找到出路。

　　第二天，在大家起床之前，我便溜出了寝室。今天没有课。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不是去看霍轩的方向，也不是去见凌霄的路。街道上的人流越来越多，店铺都开启了，开始做起生意来。我在一个路边的早点铺里买了个馒头和一杯豆浆，坐在邻近的小公园里吃了老半天。
　　十点多钟的时候，霍轩打电话来，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逛街，语气中的疏离或许已经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多说什么，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有些莫名的感伤。我究竟还要伤害他到什么时候？这一段关系是不是该走到尽头了？因为我的摇摆不定，因为我和他对彼此的付出早已不成正比。
　　我走进一家书店。茫然地浏览过一排排书名。随便抽出一本，翻一翻，有些熟悉的主人公的名字把我的回忆猛地勾起。
　　是那本很早看过的小说，是那本让我和凌霄最后一次怄气的小说。就是那么凑巧，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这时看到才想起它的名字——《朝花夕拾》，久远而零碎的记忆重新被拾回的意思。
　　故事中的结局是凄凉的，却也是必然的。或者说正是由于这种必然才凄凉。女主角陆宜离开男主角方中信，是迫不得已；他在墓碑上刻字只为了再对她好一次，是他仅能做的。
　　在我的故事里，我以为离开的是凌霄，和故事中不一样。是他丢下我，走出我们的爱情的。可事实却是，我走了出去，我走到了五年后，而他还依然留在原地，留在我们的爱情里。他没有错，我不能怪他对我隐瞒，就像方中信在墓碑上刻“我永远爱你”一样，这也是他爱我的方式。可是我也没有错。我带着“被遗弃”的心情，拼命挣扎着拾起自己凌乱的心，过着没有他的日子，只是努力想要不被打败。我没有看到他给我的暗示，没有得到任何挽留，我只能闷着头往前冲。
　　可是，现在他却回来了。不，不是“回来”，而是“出现”。他想把我带回到过去去。
　　如果，方中信也有办法从五十年前来到陆宜的身边，要带她走，不知道她会如何抉择？我和凌霄之间五年的距离又该怎么拉近？
　　不论是五十年，还是五年，其实只是一个数字。本已经谢了的花，还能不能重新绽放？也许是不能。可我们之间谢了的是什么？会不会只是年华？抑或真的是爱情？
　　我还爱不爱他呢？还会为他心跳加速，算不算是爱？还会忍不住担心他关心他，算不算是爱？知道了他的病恨不得代他受苦，算不算是爱？可我却依然没有信心，因为我移情别恋过了。我对霍轩也是爱，只不过是更普通更温存的爱而已。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凌霄的电话。响了好久，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却是应皓。
　　“芮敏？”
　　“是我。应皓，怎么是你接电话？凌霄呢？”我的惊讶表现得恰如其分，确实，他不会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来了。
　　“我们在医院。”
　　“医院？凌霄怎么了？”我一惊，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没什么。只是来做个检查。”
　　“他好吗？我能来看他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或许是在和凌霄商量。最后他说：“你还是晚上过来吧，来宾馆这边。他没事的。”
　　我答应了。虽然我是那么想立刻飞到凌霄的身边守着他，可我不能。他不愿我知道他的病，他不愿我看到他憔悴的样子，那么我只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装傻到底。
　　我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我爱凌霄，一直，一直都深深爱着。他离开我，我还可以貌似正常地生活；可是他一回来，我便再无招架之力，又只能陷入有他的漩涡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