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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连环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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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蚁十六只。”
“青头苍蝇二十三对。”
“黑骨草十八棵。”
“黑鳄爪粉七钱。”
……
我从木笼里抓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蓝色无尾壁虎,按在白瓷碗上方,再拿起案上的一根铜针,试着对着壁虎的心口扎下去……
我努力了几次还是下不了手。
桐姨说:“司皿,你来。”
司皿梳着双髻,两侧各别着朵白玉头花,一袭鹅黄碎花衫裙,小小脸蛋神情倨傲,轻哼一声从我手中夺过钢针。
“呼哧!”蓝血壁虎四肢抽搐着,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落在白瓷碗上。黑红的血液溅在雪白的瓷碗上,诡谲地蠕动着,冒出一串串红色黏腻的血泡。
我扭过头去。
放完半碗蓝血壁虎血后,司皿把黑鳄爪粉倒入温热的血液,然后用银质长箸飞快搅拌着。
旁边的司药早已架好一只青铜鼎,鼎内的毒草水冒着热气,桐姨把血水倒入,用文火慢熬着,缓缓说道:“用蛊者蛊为身家性命,妇人之仁又有何用?习蛊者先学制蛊,分量火候不可有丝毫之差。”
有汗水从额头流下,我在怪异的味道中几欲作呕。
两个月了,但我对蛊园里的奇怪味道还是不能适应,看到那些蠕动的百虫和恶心的蝎子依旧心惊肉跳。
桐姨并不强求我,分我去照料药草,于是我被唤作司草。
为学习辨识药草,我被允许进入藏书房,那里多的是医书和蛊术典籍,但是也有史书和传奇等书,我心中一喜,每日一有闲暇,便以查书之命进入书房看书。
一日,我发现了几本诗词集子,打开来看,每首诗词旁边还有手写点评,确像桐姨笔迹。桐姨竟也读诗词?
桐姨是蛊门的掌事,她应该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不过园人们多尊她一声“蛊师”。在我眼中,桐姨是不苟言笑不识风月的女子,每天严肃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
我虽好奇,却也不再深究。只把此事告诉了司药。
我说,谁没有段风花雪月的青春时光呢。司药就呵呵地笑。
蛊门门下三个弟子:司皿、司药和司草。
司药是个苍白纤细的姑娘,性格安静温婉。有次我问她,锦园为什么要夺取人的名字。她回答说,你每天看那么多书还不理解吗,名字不只是一个代号,它会给人存在感,而杀手一旦负有存在感就会珍惜生命,不肯拼死去完成任务了。
她的眼睛里像流淌着安静的河水:“就像你不知道风从哪里来,司草,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命运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太多的留恋都是牵绊。”
我没有想到一个柔弱而近乎软弱的十岁女孩可以说出这样绝望的话。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说:走,我们去看菊花。
蛊园里仅有的两盆粉菊被司皿扔掉了,那日看着自己刚刚浇过水的植物被连根拔起,粉色的花瓣点点飘落在褐色的蟾蜍皮上,我血气上涌,抬手把一盆水浇到了司皿的裙子上。
我和司药携手悄悄溜出院子,在锦园这个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世界里,出了蛊园,如果发生意外,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将得不到任何保护。
但我们还是兴奋又小心翼翼地向花坛跑去。
锦园的花园,满眼绚烂、香气袭人。
我看着眼前的勃勃生气,沉醉不知归路。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活着。
花开一季,人生几何,不知我的人生会有几何呢?
我向花园深处走去,寻找记忆中墨菊的所在。
司药说深处清冷不愿进来。这次我还是摘一朵墨菊花送给她吧,我想。
秋风起,黄叶落不尽,撒下一地金黄。
墨菊开的正好,我好心情地欣赏了一会儿,摘下半开的一朵,心想:回去浸入水中,怕是可以开两三日呢。
正待回去,却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屏息凝神悄悄潜了过去。
近了,原是一青衣少年正手拿长剑在夕阳下舞出漂亮的剪影。
望其姿容,恰如月光朦胧的夜晚里随风而动的翠竹,男子凌乱的墨发随风飘扬,身姿矫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把细长的剑次次划破长空,折射出道道璀璨的光芒。
少年漂亮收势,剑梢划出流云的弧度稳稳落入剑鞘。
“你看够了吗?”少年转过身来面向我所在的方向,声音清冷,难辨喜怒。
我慢吞吞从树后挪出来,一抬头,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面前。
他比我高许多,我仰起头看他,却意外撞入一双幽潭似的黑眸中,古铜色的皮肤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涛汹涌,本是冷漠无情,又多了几份洒脱率性。
我赶紧说:“我乃蛊门桐姨弟子……奉师傅之命前来……采药。”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我越来越羞赧,手中的鲜嫩的墨菊提醒我刚刚扯了一个多么差劲的理由。
等他终于沉默着离开,我送了一口气,自嘲说:“秋风起兮剑飞扬,偶遇美人兮冷冰冰。”此地不宜久留,我也赶紧转身离去。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要问自己两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
有时这个问题我会考虑很久,记忆有短暂的混乱,我开始记不得自己身处何方,要过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我在锦园,是锦园正在训练的习蛊杀手。
我默念三遍。心里空落落的。
每月月中园主都会召见我们这些见习弟子一次,然后给我们喝下一碗苦药。
两个月前,当我把《园规》一字不差背下来时,园主满意地看我一眼,说:“回去,让蛊师交你蛊术。”
于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和司皿司药一起跟着桐姨学习。
今日又是月中,辰时,我和司药司皿一道在掌事先生带领下去见园主。
掌事还是书生打扮,一身蓝衣,吹着胡子趾高气扬走在前面,但是在园主面前时,他却又是一脸恭顺驯服,我顶不喜欢他这变脸的样子。
正走着,和煦的阳光中忽然有道灿烂的光芒闪过,我心中一震,因为我看到三把飞刀,正向着掌事的后背直刺而去。而他,依然举步前行,似是浑然不觉。
就在刀身将要触碰到掌事身体的刹那,他的衣袖忽然一动,一把白色折扇向后一摇,飞刀齐齐的插在了地上。
飞刀的刀身呈半月弧形,整把刀没有刀柄,只有锋利的刀口,在阳光下闪耀着森然的光芒。
“出来吧!”掌事说道。
一名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衣,从旁边的树丛踱步而出,脚步沉稳却轻盈,看来也是个练家子。
男子的手掌按在腰侧的剑柄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冷冷对峙着。
我和司皿司药悄悄退到了一边。
“寻仇?”我悄悄问司药。
她没有回答。我扭头一看,司药早吓得脸色刷白。
司皿轻瞥我们一眼说:“杀掌事者,可取而代之。”
掌事缓缓张开眯着的眼睛,说道:“既然来了,那么动手吧。”
男子一寸寸抽出了剑,当剑尖完全出鞘的刹那,一股滔天杀气猛然涌出,男子身形一跃,向掌事刺去。
这一剑剑势强劲,掌事避无可避只能向后退去。
忽然,原本逼近的男子消失了身形,再一现竟出现在掌事头顶上,从上直跃而下,剑光织成了细密的网。
“砰砰”。
一阵极脆极碎的声音。
掌事以扇御之,男子的剑被击成无数碎片,扇势以不可阻挡之势刺入男子胸膛,鲜血缓缓流出。
男子缓缓倒地,鲜血在地上晕出一段段妖冶的花,他的嘴角浮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似自嘲也似不甘。
“这……也是我的解脱……”我听到他喃喃说道。
掌事用白绢擦拭着手里的铁扇,不再多看男子一眼,吩咐道:“把他拖下去。”又转身看着我们说:“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我脚步虚浮,留在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护卫面无表情地把尸体裹进草席,有血滴滴渗出。
这就是锦园,永远的适者生存,人命如蝼蚁如草芥,一个生命消失了,惊不起暗暗深潭的一丝波澜。
我记不清园主那天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回到蛊园,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手心冰冷,冷汗直冒。
司皿嗤笑一声:“没出息。”
我夜不能眠,闭上眼睛就看到一张流血的嘴巴颤抖着一开一合:“这……也是一种解脱……”
正在辗转间,忽然听到一声冷喝:“就凭你,也敢夜袭我蛊园?”是桐姨。
我奔出门去,迎面看到了同样闻声而起的司皿,我们一齐向院里望去。
桐姨正在和一男子缠斗。桐姨擅用蛊,用蛊之人多在暗处悄无声息取人性命,而眼前的男子体格健壮,蛮横有力,一把钢刀步步逼人,桐姨暂无出手之力。
我感觉到身边的司皿身形一动,转身看她,只见她从腰中掏出一只红木小盒,用力一甩将盒子向男子掷去。
男子闻声闪身躲开,一刀劈开木盒,一只闪着金光的小虫直扑到他的脸上,男子用手去抓那金虫,却惨叫一声,扯下一块血肉模糊。
他转过身怨毒地看着我们的所在,抬手一挥衣袖,一道寒光,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我还来不及反应,却猛然被一力道一拽,身体便失去重心向右倒去……
“刺啦!”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左肩皮肉绽裂的声音。
我重重摔在地上。
倒地前,我看到桐姨用蚕丝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什么也顾不得了,从左肩传来的疼痛如海浪般席卷了我,喉咙里干涩如焚,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