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送信 ...
-
“阿眠。”
靳眠还想说些什么,却叫慕长齐打断:“不可妄言。”
靳眠看了慕长齐,见他面色端肃不似寻常,只好生生将话咽下腹中去。慕长齐止住了靳眠,转而对着孟藏锋恭敬道:“孟大人,属下失言,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孟藏锋冷哼一声,道:“依慕将军的意思,该当如何处置?”
慕长齐垂眸,沉吟不语。倒是靳眠在众目之下施施然向前一步,笑道:“大人要在下如何,便如何好了。只是这么深更半夜的,何苦强拘着各位将军在此处。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想必不知这军营辛苦。在场诸位明日都是要对战敌军的,不像靳某,在营里歇上一整日都成。故为战事着想,还请大人放行为好。”
一干大小将军并着无为都低声笑起来。慕长齐板着脸附和道:“军师的话在理。大人若无其他紧急要务,且放我这些部下回去歇几个时辰。毕竟若是耽误了明日的战事,圣上面前无人担待得起。”
无为叫他们这一唱一和逗得直想拊掌而笑。孟藏锋心中积压了多年愤懑,如今不过是接着太子的声势来一逞威风。谁知这些小辈哪个都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反倒叫他自己磕了牙。
慕长齐既然把话撂在了台面上,孟藏锋纵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再留人。毕竟“延误军务”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戴不住。且他也不能太在明面上和慕长齐过不去,毕竟是太子着意拉拢的人。
“将军说的是。深夜与各位将军相会,孟某只是代太子殿下略表心意,不曾想耽误了各位将军休整,是孟某考虑不周。在此向各位将军赔礼了。”孟藏锋语气大变,恭顺谦卑,礼数端得很足。当下各位将军谋士们均松了口气,回礼道别,各自回了。
无为站到一旁去,目光饶有趣致地落在靳眠身上。他本该随着趁乱随其他人一道离去,这里本来也没有他的事。只是突然想到,孟藏锋受得气不会就这么消了的,既然发不到别人身上,便只有靳眠这么个毫无根基地位的人来倒霉了。
这样的好戏,他怎么能错过了?
靳眠闲闲站在原地,看着一个一个的人走出营帐。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后,正一脸看好戏神情的无为。他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有的兴奋和雀跃。
怎么,看见他遭殃,他这么喜闻乐见?
真是……
谢无为。靳眠勾起嘴角,低低笑了一声。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你赖着不走,就别怪我不饶你。
不多时营帐里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人,连媚姜都端着茶水出去了。孟藏锋没必要遮掩掩,索性直言道:“慕将军,你方才也听见了,这个人可任我处置?”
慕长齐没说什么,倒是靳眠先开了口,半笑半讽道:“大人听的是什么话!我何曾说过要任您处置了?便是家禽牲畜,也是要主人家才能决定生死。靳眠从来是将军的部下,哪里有任由大人处置的道理?
说任孟藏锋如何的是他,说由不得孟藏锋处置的也是他。孟藏锋被靳眠这一番无赖说辞噎到,偏头看向慕长齐,冷笑道:“素来听闻慕将军少年英才,最是公正刚直。恕孟某寡闻,竟不知将军帐下,竟有这等出尔反尔颠倒是非之人。”
慕长齐道:“诚然。”
孟藏锋又被噎了一回,难以置信道:“将军所说是何意?”
慕长齐又道:“阿眠所说不无道理。这是本将军军中,阿眠是军师,一应理当听我号令。孟大人既是秉持太子旨意而来,慕某已尽了迎使之仪。若大人执意贸然插手军中之事,勿怪慕某以军法论处。”
言语间竟全然忘记了方才靳眠所应一般。孟藏锋被这两人的诡辩气得发抖,顾忌着自己毕竟孤立无援,慕长齐说到做到,说不准一发狠还真拿军法处置了他。
慕长齐是太子看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孟藏锋一个小小太子府幕僚能够开罪得起的。孟藏锋不傻,自然是能意识到这一点。可他不能轻易咽下去这口气,他不信慕长齐军中全是这样的靳眠这样的人,总有一个忌讳着太子势力不敢睁眼说瞎话的人。
可是方才在场的人已经尽数走了个干净……不对!还有一个在!
孟藏锋突然瞧见了默默垂手立在一旁的无为,眼中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拽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来说,”他伸指指向无为,声音打着颤,“你说!这个人方才是不是说我要如何便如何来着?”
“啊?”无为茫然地看他,眼神躲闪,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大……大人……我,我方才神游天外,什么……什么也不曾听到……”
靳眠哈哈笑着走上来,一手攀住无为肩膀,挑衅似的看着孟藏锋,道:“大人,我这兄弟身体孱弱,经不得吓,一急就打哆嗦,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无为在他怀中习惯性地挣扎,但见得孟藏锋的目光来回落在他们身上,也只好安静下来,“虚弱”地咳几声应景。
孟藏锋气急反笑:“慕将军,你这军中,可当真是能人众多。一个日日戴着鬼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军师,一个身体孱弱连闺阁女子都不如的谋士……啧啧,您这治军用人之道,当真叫孟某大开眼界啊。”
话是对着慕长齐说,孟藏锋的目光却一直钉在无为与靳眠身上。无为叫他看得不安,偏偏又被他话里的讽刺意味给激得有些愤怒。一时气急,下意识就想要出声反驳,刚一张口靳眠的手就捂了上来。
靳眠一手牢牢扳住无为的肩,一手捂着他的嘴。一边制止住无为的挣扎,还一边对孟藏锋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瞧大人这话说的。太子府既然都能容下大人这样的人物,我们将军虽不敢与太子殿下的相比,也到底是存了仰慕之心,收下我和无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还劳大人您赞叹一声,惭愧啊惭愧啊……”
慕长齐接话接得顺:“孟大人过誉了,慕某不过是尽了职责本分而已。”
孟藏锋:“……”
无为停止挣扎,面无表情地看见眼前这诡异的局面,突然有点同情起孟藏锋来。
孟大人您诚然有靠山有手段,只是论及无耻无赖,显然,这二位是后来居上后生可畏。
孟藏锋默默把口中的血咽回肚子里去。想来这一次的硬骨头不仅仅磕了他的牙,还逼他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他脚下不稳,自己歪歪倒倒地找了个究竟的椅子坐下。闭着眼,胸口起伏半晌,这才伸手从右手袖笼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来,再开口已是满满的疲惫倦意。
“慕将军。”孟藏锋有气无力地说,“军中可有一位谢姓的公子?长安的谢阁老知我前来,托我带了封书信。”
慕长齐沉吟道:“有是有,不过……”目光扫一眼无为,慕长齐不说话了。
“不过什么?”孟藏锋挑眉,疑惑地问道。
靳眠轻咳一声,松开了捂着无为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无为也不跟他客气,一脚踩在他脚上,不说所料地听见靳眠痛哼了一声。
“孟伯父,”无为转眼自来熟地就给孟藏锋换了个称呼,全然忘了前一刻的剑拔弩张。
孟藏锋显然也被这个称呼吓得不轻,愣愣地盯着无为看。无为扯起抽搐的嘴角笑,乖乖地上前给孟藏锋行了晚辈礼。
“孟伯父,小侄谢无为,烦劳您千里迢迢送了祖父的信来,方才是小侄失礼冒犯,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孟藏锋尴尬地笑着扶了无为一把,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面上过不去。无为一口一个“伯父”称呼,也是给足了他面子,先前的事情反而不大好计较了。
孟藏锋将书信递给无为。无为伸手接过了,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心中五味杂陈,末了出口只化作了一句:“我祖父……他老人家还安好么?谢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唉。”孟藏锋长长叹道,“谢阁老看着还好,只是精神大不如前了……上回是我随着太子去探望他老人家,到之时看见阁老站在廊下,对着笼子里一只鸟儿念你哥哥的名字。听说我要来此,立刻进了书房取了信来,想必是早早就写好了的。唉……你好好看看吧。”
无为心中酸涩难言。从别人口中听闻谢家现状,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从前人提起谢家,无一不是说起谢家是如何钟鸣鼎食,谢家的长孙又是如何的风流人物,如何与郑相的小女相配。只可惜……这一切,随着谢容勉的离世,都成了他坟茔上的枯草,或者年年清明燃尽的半截香灰。
无为忍下泪意,躬身道谢。孟藏锋此人固然不讨人喜,因着送信之谊,无为也不打算再为难他。至于慕长齐与靳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也不是他能管的。
无为转身往外走,听见靳眠在身后叫了他数声也未曾搭理,攥着信封的指骨青白。
他知道这不会是谢阁老给他的信,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在看见第一行字的时候就哭了出来。
“嫣儿吾妹,见信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