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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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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眠恨的直磨牙:“谢无为,你大可以再没心肝一点。”
无为偏头斜睨他:“我没有心肝,嗯?我要是没有心肝,方才我只需要弄出丁点响动来,我看你藏得住藏不住?”
“那还得多谢公子你袖手旁观了?”靳眠笑道,“也是,以您忍咳嗽的功夫,倒真是难为您了。小的实在对不住,只好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了。”
无为也笑起来,心知靳眠是故意说笑逗他,今晚说到底他们上了一条船,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他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要真弄出点什么响动来,藏不住的肯定不是靳眠。退一万步讲,就算靳眠当真也失神漏了陷,有自己在前面做靶子,还愁他逃不掉么?
靳眠说:“这就对了嘛,你说你多像这样笑一笑,心内郁结一舒,还怕身体养不好?这不比每日你喝的那些苦药好多了,你说你,一个劲儿地自找苦吃。”
“要你管。”无为笑意一敛,望着营帐方向的篝火淡淡道,“好了,回去吧。”
靳眠不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无为微微偏过头看他,隔得这么近,眼前却被黑暗全然笼住,此刻他竟然莫名和脑海中另一个影子相契。
不可能,无为苦笑,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疯。可是明知道不可能,那个念头的火花却一直闪现在心里,随时燃成一片火海。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上来。”
“啊?”
“我说你上来。”靳眠说。
“什么……上啊?”无为疑惑道,“你在说什么?”伸手往黑暗里摸索,“你在哪儿啊,我看不见你。”
“笨。”靳眠也伸手,在身后胡乱晃动,一时正好捉住了无为的手,语气一轻,“我就在你面前,上来,我背你回去。”
无为通过靳眠拽住他的那只手判断靳眠此刻的确如他所说正半蹲在自己身前。手心的触感太温暖太柔软,他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无为难以想象靳眠的手居然会是这样的。他自己的手冰凉,靳眠的手却暖。且不是盛夏里的暑气酷热,而是大雪初霁的冬日铅灰色厚重云层里透出的缕缕暖阳光,暖意是茸茸的,亲昵地蹭着人底的柔软。
而叫无为惊诧的,是靳眠的掌中,竟然一点茧子也没有。寻常人,哪怕是女子,哪怕是长安王侯世家闺阁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写字弹琴,女工针黹,一双手再怎么保养着,多多少少免不了生茧。而靳眠的手,平滑如玉,柔软若锦,无为下意识担心自己的手会不会糙到一用力就磨破他的皮。
靳眠捏了捏无为的手:“哎,想什么呢?”
无为回过身来,脸上一红,慌忙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顺势掸掸袖口,道:“没想什么。”
“胡说。”靳眠道,“魂儿都快跑回长安去了,还敢说自己没想什么?”
“那我是在想……”无为一顿,“媚姜的目的。”
这话题一挑起来,靳眠也不免正了几分颜色,道:“我也怀疑,不过……”靳眠说着,正正退了一步,一把捞起无为背在了背上。无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干嘛?!!!”无为吼。
“我才想问你干嘛?”靳眠反吼,“叫这么大声,我是非礼良家女子了么谢公子?”
“……”无为气闷,继续吼,“我是病人,你要害我心悸而死么靳大军师?”
“死死死,早死了才没这么多麻烦事儿,”靳眠有些恼,“整日里把死挂嘴边,不嫌不吉利?你想死也成啊,你再动,继续动。这么大半夜的我也摸不清路,最好咱俩一路摔下山崖下,黄泉路上也搭个伴。”
谁想跟你搭伴啊?无为低声嘀咕了一句,却没再跟靳眠争执,顺从地倚在他背上,脸轻轻蹭着他的衣衫。
靳眠眯眼瞧了一眼营地的火光,背着无为一边寻着路走一边唠叨:“幸好这附近没人,要不刚刚隐藏得多好都白瞎。你说你看人就不能存一份好心,我又不会害你,回回防我跟防仇人一样。谢无为我可告诉你,有我在阎王爷他不敢收你,你在跟我面前说一次死试试看?”
无为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靳眠你以为你是谁啊,连阎王爷都得卖你两分薄面?谢无为的命本就是借来的,多早晚还了,好落得个身后清静。难道不说就不会了么,都几岁了你,这么天真。
眼睛却染上雨后花木的雾气。
“好了。”无为伸手拽了拽靳眠的头发,嫌弃道,“一个大男人,说话活像个碎嘴的婆子,丢不丢人?”
靳眠说:“你这人就欠说,一时一刻不说你就得寸进尺,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嘴上偏还比老牛都犟,嚷嚷着说什么不用人管啊由得你自生自灭最好。其实无为,你每次摆出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真恨不能掐死你。痛就痛吧你非得忍着,忍着就忍着吧还非忍不住。你说说你,啧啧。”
靳眠也说不下去了。
无为把脸埋在靳眠背上,听着他一句一句数落自己。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约约地疼,却又分明是欢喜的。
他不想哭,眼泪早已成了身外物。靳眠自己说完后,发觉无为长时间的没有反应,居然没有骂他也没有任何争辩的话。于是方才义正言辞的气焰蓦地消了下去,他怯怯地迟疑开口:“喂,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我……你……你别生气。”
“阿眠。”无为唤他,“我没有生气。只是……我母亲过世以后,很久都没有人像你这么说我了。”
靳眠一怔:“对不住,我不该……”
“无妨,”无为截断他的话,“这没什么,人终究难免一死。我母亲她走得平静,一生荣华顺遂,虽寿命不长,也算是享福而终。”
“生死有命,”靳眠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道,“无为,活着的人该好好活着。”
“我不正好好在你背上?”无为轻笑,“这话我听过许多遍了。想想也是,一死诚然百了,可我若不活着,此刻谁来听你啰嗦?我听不着倒没什么,只是你大概会拿话憋死自己。我总算晓得了为何营里每个人都恭恭敬敬避着你,原来如此。”
无为只是随口打趣一下靳眠,他说的其实也不错。靳眠在营里,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慕长齐这个将军还有无为,其余的,无论是副将,谋士,还是普通士兵,无人敢同他亲近。大约是因那张鬼面之故,靳眠又颇得慕长齐赏识,因而人人都敬畏他三分。
靳眠不置可否,背着无为向前走,篝火的光越来越近,映着他面具黑洞下 的一双眼越发深邃。无为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下来他。
靳眠挽住无为双腿的手却突然紧了一紧,这一来无为重重撞在他背上,下巴正好磕在他肩头,痛得他哼了一声,一边揉着痛处一边骂道:“疯了你?”
“今夜你为何会在此?以上官问的身手,寻常人跟不上他。”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还有倒也不必暗中自卖自夸。”
“好吧,总之今夜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靳眠难得严肃道。
“将军也不成?”
“长齐不必知道这些。这些时日为了应对上官问,以及寻找解士兵蛊毒之法,他已几近心力交瘁。”靳眠沉吟道,“总之你记得,在没有查清媚姜的目的之前,这件事只你知我知。当然媚姜是你的人,时时刻刻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理应多看着点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晓得轻重。可我明白告诉你,就算媚姜时时刻刻在我眼皮下,但我也从未觉察出她有什么异常之举,她甚至连我的营帐都很少出。若她真是梵朝探子,一则她的身份未免过于贵重,二则她大可以投到将军的营帐里去,断断不会甘心委身伺候我,当初更不会以身作饵令我救下她。”
“长齐向来不近女色,媚姜要接近军营自然要想别的法子,挑中你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弱,她随手放一只毒蝎子就可以把你吓死,省时省力何乐不为。至于身份……梵朝现如今虽是上官问主持大局,但上官问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若我猜得不错,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旦媚姜能从营中取得作战部署计划助上官问得胜,以此立得国中威望,那么梵朝的王座,非媚姜莫属了。”
“我相信媚姜。”无为一字一字缓缓道,“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虽然媚姜的确值得怀疑,我私心里还是愿意信她一次。营中将士所中的蛊毒,未必就是媚姜的动作。再者,我们需要证据。蛊从何来,又是何时种下用的什么法子,这些我们都得查清楚。如果真的是媚姜做的,不用你说,我自然绑了她去将军营中请罪。但若是她无辜,也请你不要再追究她的身份,姑且留一条路给她。她也实在是可怜人。”
“但愿她不负了你这番信任,”靳眠长叹道,“我们回去,这天眼看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