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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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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媚姜神情一凛,一把抓住上官问的手,“上官问我警告你,他不是你能动的!”
“你倒是口口声声护着他,真真把自己作贱成了一个奴婢!”上官问一点一点握紧了媚姜的手,直到媚姜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她的痛竟然令他觉得快意。上官问恨恨盯着媚姜倔强的脸,冷声道,“既然如此,公主最好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身边,你知道,我有千种万种方式叫他死。”
“上官问!”媚姜红了眼,厉声喝道,“你疯了吗?他是我的恩人,你若敢伤他一分一毫,我绝不会放过你!”
“公主既然不愿跟臣回去,臣还有要务,这就告辞了。”上官问淡淡一哂,显然并不将媚姜的威胁放在眼里。他甩开媚姜的手,不愿再同她争执,为了另一个男人多生嫌隙。
时日还长,他总能找到方法令她回心转意。再不成,等将他们打败了,成了俘虏之后谁都得任由他处置,不急在一时。
上官问转身,身形风一般消失在黑暗里。媚姜立在原地,只觉得身体叫风吹得透凉。往事浮光掠影,父王苍老衰败的那张脸渐渐出现在眼前。
弥留之际的君主面上泛着许久未有的红光。他微笑着,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说,姜儿,你当时同苗疆的蛊师修习之时,情蛊就种在上官问身上,逃不开的。
媚姜不死,不过是因为,她若是死了,蛊毒发作,上官问也活不成。上官问死了,她却能独活下去。这就是王室的手段,是父王给她留下最后的护身符。
她口口声声叫着上官问去死,却终究,是舍不得的。
媚姜望着上官问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她才转过身,慢慢向着军营的方向踱回去了。
靳眠从树上跳下来,连林子里的夜鸟都没有惊动一只。他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唇角勾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笑来。
媚姜,上官姜,梵朝公主,上官问的旧情人?
有趣,有趣。
靳眠倚着树站着,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天幕漆黑幽沉如深海,星月都叫乌云遮拦住。风从林间穿过,卷得枝叶沙沙作响,许是将有雨了。
四周越发地黑下去,靳眠一身黑衣立在树下,许久也未曾得到自己意料中的回应。他叹了口气,转向不远处的一棵树道:“出来吧。”
没动静。
寂静犹如黑暗的鬼影,风掀动树木作魂幡。靳眠轻笑,就知道这个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得自己亲自去把他拽出来。要不然他今晚一直守在这里,他也在树后面躲一晚上不成?这个傻瓜!
靳眠刚走了两步,就看见树后滑了道影子出来。影子颤颤扶着树站着,清咳了两声,并不言语。
靳眠顿住,听见咳嗽声微微皱眉。见黑影一直不说话心里又是笑,怎么,还以为他不知道他是谁?还指望着这么糊弄过去?
无为按着胸口,尽力压着自己的咳嗽声。先前偷听媚姜和上官问谈话之时,他已经气血上涌,所幸并没有发出声来惊动他们。上官问走和媚姜走之后,他才发现此处竟然还有另外的人在,心中惊骇不已。本来打算再多忍一时,料想来人既然已经听完了这番话,断断没有多留的道理。谁想到这人并不按常理出牌,不走也就是了,竟然是故意拖了那么长时间来逼他现身。
……混蛋。
无为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通。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声音以及说话的语气,他猜出来必定是靳眠,否则也不可能这么乖顺地就出来。但是如果靳眠并不确定他的存在,只是故意出声炸他一炸,他主动出现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直到靳眠向着他的方位行来,他确认自己是真的被他发现,这才在他抓住他之前出来了。
废话,他这副病怏怏的身子,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还不如主动出现。好歹还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反正靳眠也不会拿他如何,顶多是被他笑话两句罢了。
老被靳眠笑话是个病秧子药罐子,无为一见他就有个毛病,无论自己伤着了疼着了身体有多难受,面上都要死撑着,怎么都不能叫他瞧出来。靳眠却人精似的,回回都把他糊在外面的那层纸老虎皮给戳穿。
譬如此时,靳眠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了两声无为的咳嗽,就在黑暗中闷笑道:“要咳就痛快些咳,憋着做甚。”
无为被他这一句气得心肺大动,果然咳嗽声重了许多,不多时身子就畅快了些。却气着,不肯叫靳眠平白看了笑话去,脑筋一转,一只手扶着树干缓缓蹲下了身去,哀哀叫唤了一声疼。
靳眠果然大步行到他身边,蹲下来伸手轻拍着无为后背,急道:“怎么了?又犯病了是不是?你说你……大半夜出来乱跑个什么劲!身上带着药丸么?”
无为蜷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地:“……无妨,就是突然心口有些疼。老毛病了,一时就过去,没什么大碍。”话是这么说,搭在靳眠小臂上的手指却渐渐收紧,捏得靳眠痛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避开。
靳眠急急把身上把香包给摸出来,递到无为鼻下,“无为,你嗅一下,收敛心神,什么都别想。你听我说,我在这里,你会无恙的。”
无为听着他语气,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心中一恸。他明明是在捉弄靳眠,却被他声音的哀伤震住。这样的无能为力,纵是燃尽鲜血也温暖不了的绝望,一如当初郑嫣跪在谢忱灵前,不肯相信谢忱就躺在那副冰冷的棺椁里,不肯相信他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来得及做他一日的妻子就做了他的未亡人。
要她怎么肯信!
可是不信,又能如何。他死了,这不是其他的事情,不是她说,哎,你起来,不要死了好不好?你还没有娶我,不能说话不作数。他就会如同从前那般,舍不得她伤心舍不得她哭,就当真乖乖活过来。
无为抬起眼睛望着靳眠,暗夜中他的面容只一团黑影,素日狰狞的鬼面,到此刻真真是应了景。他却半点没有鬼魂的阴鸷,反而成了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靳眠被他的目光摄住,愣愣道:“怎……怎了?”
无为伸手将他递过来的香包开,扶着树干站起身来。靳眠紧赶着想来扶他,无为却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阿眠。”
靳眠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月掩中天,星辰隐黯,这天象果真有异,不怪连谢无为都反常。
谢无为是什么人。虽然素日看起来同他亲厚,但靳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他给的这几分颜色全赖自己一个劲儿往上贴的热脸。即便这般,谢无为也是爱搭不理的,除非是军情商讨,否则其余他说十句谢无为能认真回答两三句都算是给足了面子。
好吧他是个病人,靳眠自认大度能容,不与他一般计较。
慕长齐有一次见着靳眠巴巴守在无为的营帐外,路过了又倒回来,冷笑道:“军师,本将军回回邀你商讨计策的之时,都未曾见你如此恭敬地站在营帐外候过。靳眠到底是靳眠,该对什么人在意什么事上心,相信你心中有数,不必我时时刻刻提点你。”
靳眠眸中一暗,随即笑嘻嘻答道:“将军的话靳眠记住了,只是无为到底姓的是一个谢。”
慕长齐听了这话,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靳眠看着他的盔甲在日曜下闪烁生辉,几乎要刺得人目盲。
无为唤他:“阿眠。”顿了顿,又说,“出来有些时辰了,为免生枝节,我们还是先回去。”
靳眠陷在他那一声“阿眠”里缓不过来,根本没听清无为后来说了什么。无为见他不理,心中狐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靳眠回过身,“啊”了一声,连连道:“是,我们是该回去了。你我都不在营里,被有心人发现了还真不知怎么才说得清。”
他说完背转身在无为面前半蹲下来。无为就隐约察觉他靠近了自己,以为他是要来扶他,忙道:“不用你来,我没事,可以自己走。”怕他不相信,还直直往前走了两大步。
这一走不要紧,正正好踢到了靳眠腿上。靳眠闷哼一声,身体自然而然地要往前倾倒。但他想到无为就在他背后,他若是倒了,无为铁定就栽地上了,就生生定住了脚,把整个身体硬是扭转过来。无为一脚踩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子扑在了靳眠怀里。
说是怀里其实太夸张,真正的拥抱不过是无为无可避免地撞到靳眠的那一刻,无为很快就挣了出来。靳眠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确定无为还有力气挣脱他,应该是没受伤旧疾也没再犯之后,放手放得痛快。
无为知道自己不该觉得尴尬,于靳眠而言,他不过是适时拉了自己的好兄弟一把,什么都算不得。可是……可是他自己心里就是过不去。再怎么像个男儿,他也到底不是。十七年的闺阁教养在那里,他没法一笑视之。
偏偏靳眠也不说话。无为看不见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事实上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除了通过他的眼睛和嘴唇知道他是在笑在哭还是既没笑又没哭之外,他也看不到鬼面具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这样想来倒是要感谢这漆黑的夜色,没有让他的羞愧完完全全袒露在靳眠眼皮子底下。
“对不住……”无为觉得自己应该先开口道歉,不过刚说完这句就话锋一转,“不过谁教你要挡在我面前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