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上官问 ...
-
郑朔当晚见到郑嫣,只促狭着打趣她:“我的傻妹妹哎,一只簪子罢了,谢家公子随身的玉佩都送给你了,还看不出来是何意啊?”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在笑。郑嫣虽然脸皮薄,气性却大,哪能任由自家哥哥这么揶揄,下巴一扬就说道:“我未来夫婿送我件儿小玩意儿,怎么,不成啊?”
这话一说一屋子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倒了一片,连郑嫣贴身的丫头明苏和明芮都掩着嘴笑个不住。郑嫣又羞又怒,瞪了她俩一眼,道:“笑什么笑,仔细把舌头都笑掉了。”话落转身提着裙子跑开了。
女儿心性,那时她尚不知自己已经待谢忱上了心,硬是要为着一支簪子和他计较,现想来,又何尝不是为了多引他注意些。
如今她剪了长发,堪堪及肩,再怎么精致名贵的簪子也用不上了。倒也不是不能留着,只是长发衬得人娇俏,她想要扮男儿,在军营中又不好打理,索性便剪掉,没什么舍得舍不得。
落发的时候,就像是从身体里撕扯出去了一块什么,算是对郑嫣的祭奠。她还活着,父母兄长都知道她活着,却为她建坟立碑。葬的便是郑嫣的长发,以及谢容勉遗物里那根断成了两截的碧玉簪。
那块玉佩用手帕包了,小心放在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
无为伸手按在心口,唇角弯了弯。媚姜见他面上倦意深浓,叹口气,为他拉了拉被子,收拾好药碗走出了营帐。
是夜无月,天幕上只寥落坠了几颗星子。媚姜沿着篝火的光走,心里想着要去把药渣子捡一捡,备好下一次的药材。
没走几步竟直直撞上个黑影。媚姜受到惊吓,条件反射般往后一退。谁想来人动作迅速,几步从身后逼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拿了把匕首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手一动就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媚姜“嘶”地痛吸了一口气,手中的药碗啪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一路将她带到山后的一小片树林子里。匕首搁在脖子上,媚姜不得已,只好步步跟着他。原本打算着一路或许还能遇上三两个巡逻的士兵呼救,然这人仿佛对营中部署甚为熟悉,竟一路挑着暗处走,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媚姜呼吸沉沉,心思急转间,种种念头从心头掠过。这人没有立时杀了她,反而试图将她带走。到底会是什么人?
“你是谁?”终于来人放开了她。媚姜转身急退两步,直视着面前的黑衣蒙面人,努力令自己的声音镇静,听起来又有几分威势,开口喝道。
此处离军营稍远,就是呼救也不一定能有人能听见,更何况要快过他手中的刀。索性便先拖住他,探一探虚实。
黑衣人目光里挑了几分戏谑,蒙面下逸出一声低低的笑来:“身为梵朝公主,却助外人来攻打自己的疆土,上官姜,你可真有本事!”
媚姜一听这话,心里一惊,这道声音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能一口说出她的身份,能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的人,这世上,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她突然觉得很冷,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害怕。是啊,她究竟怕什么呢?
媚姜右手搭上左臂,手指攥紧了,目光在面前人身上转了一番,末了也是一样的轻笑,淡淡道:“上官问,我倒是真小看了你,敌军的军营你也敢只身来闯,还干出劫持女子这样卑鄙的勾当。我梵朝新一任的主上,当真是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公主这话,臣愧不敢当。”上官问笑道,“若论大义谁能及得上公主您,为梵朝甘愿委身敌营刺探军情。臣今夜来,是想问公主讨得退敌致胜之法。公主身在敌营已经三月有余,想必摸清了敌军兵马粮草一干内情,得知些战略部署也实属情理之中。且大战在即,公主千金之躯,还是随臣速回,也可安百姓将士之心。”
“上官问!你少拿这些话来逼我。”媚姜一径冷笑,目光死死钉在上官问面上,“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上官姜,由得你指派么!简直笑话!梵朝如今是你的天下,至于我,我算是什么!别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就是知道,如今梵朝存亡,已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了。”
上官问听闻此言,目光沉沉,怔怔看了媚姜许久,眸中似有千般情绪酝酿。他从来不曾想过从前对他百依百顺的公主有朝一日竟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也想不到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境地。
他缓缓揭下来蒙面的黑布,暗淡光影下他眉目英挺而俊朗,紧抿唇,年轻的面容稳重坚毅,竟显得有些沧桑。
“阿姜,”他唤着她的小名,伸出手试图触摸媚姜颈上的伤口,却被媚姜偏头避开。他的手无处安放,就那么僵在那里,仿佛斜刺入空的一截枝桠。
媚姜沉默着看他,浅棕色的瞳仁里仿佛沉了一潭湖水。她对他突如其来这一声亲密的“阿姜”状若未闻,甚至掀了掀唇角,露出几分略带讽刺的笑意。
她自见到上官问的那一刻起,面上从未卸下来笑容。她还笑着,又俏皮又娇娆,跟他记忆里的模样并无多大分别,此刻却如同千万根针,不动声色地刺得他鲜血淋漓。
“疼吗?”上官问最后这样说。
“呵,这点伤算什么,”媚姜伸手抚了抚脖颈伤处,莹白的指尖落了几滴血,她举到眼前来细细看了,悠然一声长叹,“上官姜的血泪,早都流尽了,哪里还会知道什么是疼。”活落她盯着上官问看,又是一声笑,面容似三月春花徐徐绽开,“上官问,也许你死了,我还是有几滴眼泪可落的,你大可以试一试。”
“你真的想要我死,阿姜?”上官问面色一沉,上前两步不顾一切媚姜圈入怀中,一手撑在她后脑,逼得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
媚姜起初想着要挣扎,心里其实清楚自己奈何不得他,索性作罢,倒要看看他会对她如何。假使她还有一分心虚,便是她对他尚有些不能断的情,却也能深藏在心底,波澜不惊。
她以为自己是恨极了他,却在他突然吻住她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为他动心。
她恼怒自己不争气,也恼怒他。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她,还要来拿着她对他残存的情意来折磨她。
她突然觉得委屈,而女人一旦觉得委屈,比什么情绪都来得迅疾而猛烈。她拿手不住推着他,上官问双臂却如钢铁囚笼将她牢牢禁锢。媚姜良久挣脱不得,只好不动了。
“上官问,我宁愿自己死了,那样就能拉着你一起死。可是我却知道,你还没活够,我就只能苟活。”媚姜的声音里有说不出来的疲倦,“所以,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好,阿姜,你真是好!”上官问陡然推开她,媚姜没想到他会突然放开,一个不小心重重跌坐在地上,她痛得闷哼了一声,手撑在地上,偏过头来看着上官问。
“你知不知道……”上官问踉跄着往后退,眼角竟然有泪,他开口,连声音都是沙哑,“那日在宫中未曾见到你,我几乎要把整个梵朝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而你,你在做什么?你在别的男人身边小意逢迎,你帮着别的男人来攻打自己的母国!你想要我死!”
“那又怎么样?”媚姜闭上眼,一字一顿道,“上官问,你以为这是我对你的折磨和报复么?不,你错了。我如果想要报复你,取你的性命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而我如果想要折磨你,更有千百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可这些我都放弃了。”
“我父王临死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他那时已经被你种的蛊折磨得只剩下一副枯骨。他一直瞒着我,说是多年的旧疾发作才至如此,不肯叫我知道是你,你在他身上种了蛊,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父王他是一国之君,死前身为君主的尊严和傲气都被蛊毒磨得一丝不剩,痛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跟条疯狗一样!直到他没有力气了,连痛都喊不出来。我蹲在他身边,他枯瘦的手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道是我偷了他的印信要助你借兵,他早看出来你野心勃勃绝不甘心只做个亲王。他说,既然自己早晚会死在你手里,不如,让我的姜儿好过一些。”
“他用他的死来为我的将来筹谋,他从来不怪我,我却不能再原谅自己。”媚姜终于落下泪来,“那时我在他面前起誓,今生今世,决不再和你有所牵扯。我下不了手杀你,也不可能再爱你。上官问,你要的江山我已经双手奉上,只求你,放过我。”
“放你和那个病秧子双宿双栖?”上官问面色阴沉,唇边却勾起一抹笑。他蹲下去,轻轻摩挲着媚姜的脸,“此番公主之命,看来臣是不得不违逆了。上官问没有那么大度,能亲手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怀里,还请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