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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战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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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惊得连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虚地咳了两声。
慕长齐一听他咳嗽,把眉一皱,随手把头盔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提起茶壶到了杯茶过来。无为接过来茶杯,小口小口咽着茶水,又听见他轻声嘀咕:“军医看的什么病,回回治标不治本,隔三差五就要你受这么一回罪,白养着吃饭了。”
无为在心底默念道,全长安的大夫都看不好我的病,连宫里的神医圣手都只能治标不治本,何苦为难那随军的老大夫。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无为又轻咳了两声,在面上挤出点笑来,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放心,我还死不了。只是将军怎么这个时辰来,甲胄未脱,是不是上官问又使了什么诡计?”
上官问是梵朝新一任的主事者,已经率兵和他们对峙多时。
“这倒没有。我亲自驻守,他上官问有几个胆子前来挑衅?”慕长齐颇为自负地说完这一句,心思不觉被无为牵到了正题上来,“我倒是想看看,上官问凭着梵朝的半壁江山,到底能挡我几时?”
“上官问为人心思缜密,难以揣度。若是真刀真枪地拼咱们是不惧他,偏偏他手里养了大批蛊士,多次对战下来咱们都吃亏在这里头。今日我和靳眠原本打算去上官问常去的临风楼设法打探虚实,谁知等了一日上官问也未曾现身。”
“阿眠太不知轻重,自己去也就是了,偏还带上你。你也是,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顾惜,军营里一群大老粗可没法想得太周到。”
慕长齐话音刚落,帐外一声朗笑传进来,却是靳眠掀了帐,抱臂闲倚门边瞧着他们。
“说我是大老粗?慕长齐你一介武夫有资格这样说我?不想想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
“哦?”慕长齐一挑眉,“那军师可有退敌良计了?别藏着掖着了,早早献出来,也免得我一介武夫大晚上还得跑去巡营。”
“好了。”无为被他们一来一往吵得头疼,按着眉心道,“你俩有没有一点正经样子了,啊?将军?军师?”
靳眠肃了声色,迈步进来,扶着桃木的桌子站定了,从怀里摸出地图摊开在桌上。慕长齐见状也靠了上去,两个人头抵头在一处打商量,倒把无为晾在一边了。
靳眠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处,口中连声道:“这里,这里,这里,这几处都有上官问的重兵把守,而我们的兵力主要分布在这几处。两相对峙,咱们在兵力上要压他一头,但梵朝毕竟是上官问的地盘,他占了地利。若论天时便只看老天眷顾。所以此战的胜负,”靳眠手指在地图上迅速划过,最后顿在一处,抬头看了慕长齐一眼,道,“便在人和。”
慕长齐盯着靳眠手指落处,恰是梵朝的都城宁邑。他想了想,偏头向无为道:“无为,阿眠的想法,你怎么看?”
无为心道,总算还看得到这里还有个人啊?要商讨破敌之法将军您不应该先去主帐里召集各位副将谋士才对么,和靳眠这么随随便便地在病号的营帐里商议是否也太不把上官问放在眼里了?
然而他也悠悠闲闲开口了:“兵法有云,‘经之以五事,道天地将法’。从这个方面来讲,咱们和上官问各占了两条。他即便天时地利一并占了,咱们也有良将信卒。因此‘道’这一条便是致胜关窍。我和靳眠想到一处,便是要拿上官问手里半壁不稳江山做文章。”
靳眠赞赏似的一笑:“要不说还是无为最懂我。上官问本身是个能人,一个旁支竟能在王位之争浴血而出掌控梵朝权柄,手下还有那么一大批誓死效忠的蛊士。若真要论起来,咱们朝中那几个皇子,还真没能及得上他的。”
“阿眠你这话可以放到京城去说,顺便还拿你的脑袋和刀刃比比谁更锋利。”慕长齐道。
靳眠噤声,憋了半晌,回头瞪了一眼看好戏的无为,道:“无为你说,我可有说错?”
无为扶额,默默地把跑偏了的话题给拽回来:“眼下梵朝刚立新主,时局不稳,上官问又忙着应付咱们,对梵朝杂事应顾不暇,因而本该除去的那些人……如今都还活着。梵朝就是桶暂时封好的火药,我们如今要做的,是找到能点燃这桶火药的一点火星。”
“以我们如今的情报,情势能够揣测的不过十之二三。”慕长齐沉吟道,“无为,阿眠,你们这样自信梵朝内部纠葛可以为我所用,但可曾想到他们前任的王死在了容勉手里,梵朝子民的仇恨才是我们一直无法攻破上官问防线的真正原因。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和’及‘道’,那么胜算应该不在咱们手里。”
容勉是谢忱的字,谢忱正是在与梵朝王对战中突发蛊毒力竭而死。京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宁愿他是真的死在战场上,也不想他死在这样龌蹉的手段中。无为也是来了军营很久之后才从慕长齐口中得知。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慕长齐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看向无为:“无为……我……”
无为面色一如既往地白,他看着慕长齐坚毅的眉目间露出的愧疚之色,手指在袖中攥紧了,面上却浮了几分笑意。
“将军,无妨的。我哥哥杀了梵朝的王,那是他的功绩,没什么说不得。”
靳眠默默将桌上的地图收起来放进怀里,拉住慕长齐一同往外走,一边对无为说:“得了,今日我们暂且说到这里。无为你好好歇着别费神了,我和长齐先商量看看,明日再来看你。”
无为闭上眼不去看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松开攥紧的手指,缓缓道:“好。”
靳眠赶紧拉着慕长齐出了营帐,一出去恰好遇上端药回来的媚姜。媚姜见了他们,微微屈膝算是行了礼,端着药碗往帐里走。
媚姜在这军营里算是个异数。按理说行军打仗带上女人可是件晦气的事情,但有一种女人除外,那就是军妓。军妓除了罪臣的妻女,部分青楼女子,还有就是媚姜这样,被卖进来的奴隶。虽然慕长齐治军严明,但是有些事情,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媚姜做了军妓,却宁死不从。那时候无为初来军营,正好撞见媚姜衣不蔽体,手里握着的剪刀已经没入雪白的脖颈,鲜血一直淌,她眼里有疯狂的恨意,逼得几个想强来的士兵连连后退。
以身赴死的决心,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媚姜的绝望,和郑嫣太像,是无为出面救下了她。那时谢无为初来,虽然他自称是谢容勉的胞弟,虽然他手里拿着谢阁老的亲笔书信,可慕长齐不会轻易信他,在慕长齐面前他根本说不上话。
为君为将者,疑人不用。无为也是跟着他打了大大小小十来场仗之后渐渐得到他的赏识,如今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但到底能救下媚姜还是靳眠求的情,无为不是不知道一个纨绔子弟初来就索求军妓意味着什么,所以更加感念靳眠的恩义。那时也只有靳眠肯给他几分好脸色,虽然全都隐藏在鬼面具之下了。
虽然后来他们熟识之后,无为目睹了这个人吊儿郎当各种油滑不靠谱的本质,却依旧觉得他是个心地温柔的人。
温柔的靳眠挡在媚姜身前拦住她的去路。媚姜抬眼淡淡看他:“军师还请行个方便,奴要给公子送药。”
靳眠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放在媚姜的盘子里。
“无为怕苦得很,这是蜜饯,喝完药你给他吃一两颗。”
媚姜愣愣着看那个小纸包,陷在靳眠的语气里好久出不来。靳眠看她傻木木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起了心思想逗逗这个一向不搭理人的女子,却冷不防被慕长齐给踢了一脚。
慕长齐一向见不得军营里有女子,更别提媚姜这么个堂而皇之出现在无为营帐里,他来三次就能碰见两次的美丽女子。但是无为身体太弱,除了媚姜之外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来照顾他。就是为了谢忱他也得照顾好无为,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好容下了媚姜。
靳眠被慕长齐踢了一脚,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慕长齐主将的身份摆在那儿,他要是敢动手那就是以下犯上,朝廷派来的监军万一想因为这治他个“藐视军纪”的罪名,他可就说不清了。
靳眠怏怏地跟在慕长齐身后走远了。慕长齐身上的盔甲在月色和火光映照下闪着银白的冷光,靳眠的一身黑衣不着痕迹地没入了黑暗中。
媚姜深吸了口气,端着托盘进到营帐里,看见无为张口就问:“公子,您是不是被军师发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