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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废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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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姜进来,淡垂了眸,一眼不看旁人,直直向着无为踱过来。
“公子,”媚姜微微屈身,恭敬行了个礼。
无为不觉皱了眉,心下疑惑不已:“你怎么来了?”
“给公子送药,”媚姜说着,从袖子里摸出来个纸包,放到无为手里,轻声道:“这是军医今日新送来的药,嘱咐说要在进食前服用。公子今日走得急了,我也忘了知会公子,既然药已经送到,媚姜这就离开了。”
媚姜转头要走,主位上却有道略显威严的声音叫住了她:“这位姑娘,请慢。”
媚姜脚步一滞,回过身来,面无表情遥遥与孟藏锋对视。孟藏锋看着她,目中兴味愈浓,却未露出一丝笑意。
“看你装扮,不似中原人,不知是从何处来?”
媚姜低头,淡淡道:“奴来自苗疆。”
“苗疆的人……”孟藏锋眼中一冷,似笑非笑道,“你是苗疆人,中原话却说得这样好,偏偏还在这营中,这是什么缘由。”
媚姜身子一颤,迟疑着,许久说不出一字。无为看得心急,方想为媚姜说情,刚迈出半步,却叫靳眠挡下。靳眠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们可以静观其变。
无为心知靳眠是想要借孟藏锋之手探一探媚姜虚实,心思转了一转,也就停住了步子。固然觉得此举对待媚姜有些无情,但媚姜隐瞒身份潜在军中,他们不得不防。
退一步再说到今日,媚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宴会开始了之后进来送药。若是撇除她是真心实意为了无为着想这一条,实在令人不得不起疑。她明明可以请守在门外的士兵悄悄将药送进来,却偏偏选择这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孟藏锋面前。
孟藏锋自见到媚姜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兴趣,媚姜不会愚笨到看不出来这一点。无为临出帐前,还特意嘱咐媚姜不要外出,就等他回去。可是她来了,出现在这里,毫不费力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无为心里也生了疑惑,索性便看看媚姜的用意何在。她若是真想借由孟藏锋达到什么目的,那就断断留不得了。身为梵朝的公主,她还不至于纡尊降贵去跟一个太子幕僚虚与委蛇,那么她想要的,必然不会简单。
一时寂静,众人停下来饮酒,均看向场中二人,目光来回打量,落在媚姜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猜疑。媚姜低顺眉眼,微微曲着腰肢,瘦弱的肩微微颤抖。半晌,她抬起头来,目光中依然蓄了一汪湖水。
“奴婢做过歌姬,客人里汉人多得很,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一些。后来边境战乱很不安宁了,人都走的走逃的逃,妈妈做不成生意,就将我卖进了军中……”
这一段话说的实在是哀婉凄恻,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孟藏锋不免有些松动。他凝视着媚姜,眸中沉沉,隐有锋芒。一群刀口舔血的大老爷们儿围着一个小姑娘哭,这场面着实不好看。
慕长齐握着酒盏的手紧了一紧,缓缓道:“孟大人,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我慕长齐的军营,既容得她进来,就不怕她做些什么,大人不必多虑。”
孟藏锋稍迟疑,末了一笑,举杯遥遥祝酒:“慕将军!孟某今日拼出去这张老脸,要跟将军求一个人,不知将军肯不肯成全?”
无为脸上骤然一白,孟藏锋这是……公然向慕长齐讨要媚姜!这未免太过荒谬了!
孟藏锋初来,奉的是太子之命,前来拉拢慕长齐的,身为使者,不思己责,却开口想将军讨要一个女子!孟藏锋对媚姜有意不在一时,独属于男人的渴望浓烈地烧在他注视在媚姜的眼睛里,那是一种志在必得。
既然开了口,想必他是有大半的把握确信慕长齐会应了他。
无为在心中冷笑,是,若媚姜只是个寻常军妓,纵使生得美貌些,以慕长齐向来对她的不待见,断断没有放着得罪孟藏锋也不放人的理儿。
倒不是因为得罪不起,只是慕长齐到现在尚还没摆出个明态来,无为估摸不准他的想法。这些事情事关长安形势,慕家和皇室的牵扯,无为心知自己最好置身事外,也就未曾过问过。
只是媚姜……绝不能跟孟藏锋走。孟藏锋是太子门下客,若真叫他讨了媚姜去,或早或晚,势必要带着她回长安的。而一个梵朝公主,只身前往敌国,她心中到底如何谋算?
可孟藏锋手里捏着无为的把柄,他知道她的底细,即便以为她是谢思芜,可一旦被拆穿,以女儿之身就再也无法在军中留下去了。
无为暗自咬得牙酸,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火气四处冲撞不得安宁。媚姜……他突然有些恨这个女子,她将他推到这样两难的境地里来,枉他如此信她!虽然她照顾他,侍奉他,处处得力,替他遮掩住身为女子的事实。
他不会相信媚姜会甘愿委身于孟藏锋,可她现在亭亭立在众人之中,哀哀低泣,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如果这是媚姜特意的谋划……无为突然觉得心底很冷。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就是在自己身边安置了一条冰冷的毒蛇,日日盘踞在自己周围却不自知。
慕长齐有些微怔,下意识望了一眼无为,却见无为立在靳眠身侧,看不清神情。他定下心,清楚这是无为交由他做决定。
“孟大人。”慕长齐举杯笑道,“本不该拒绝。但是这媚姜……大人却是带不走。“
孟藏锋惊住,面上划过惊异并尴尬的神色,想来是从未想过慕长齐会如此直截了当地一口回绝。
“将军压着不肯放人,难道是舍不得?”
“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家少爷!”慕平川最先沉不住气,呵斥道。
“平川,退下。”慕长齐喝住慕平川,慕平川忿忿,终还是不情不愿退到慕长齐身后。
“何谓红颜祸水,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全场静穆中突然响起来一声轻笑,低低的,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弄。靳眠退后两步,微微向后仰着身子,仿佛身后有什么支撑似的。他伸了指,扶着鬼面边缘,冰冷的铁具摩挲着指纹,漫不经心的闲散姿态,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引到此处。
靳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引来了众人的瞩目,却又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仿佛方才真的只不过一句感喟罢了。
无为皱眉,这人,怎么尽给他惹麻烦!众人注意力落到这边来,既然靳眠无意,便只能转到无为身上来了。更何况,媚姜是无为的侍女,在座的诸位中,大都以为媚姜是无为的人吧?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要被人讨走,竟能没有一点作为?
无为叹了口气,不急不缓地往前迈了一步。
“孟伯父,”无为拱手,恭敬道,“能让您看重是媚姜的福气,只是眼下时局未稳,您身为太子来使,传的是太子的意志,若是强行索要一个女子,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孟藏锋看到无为也站出来,本以为他是不会反对自己的,就算自己看重的这个人原本是他的,他想他一定会很乐意将这个女子送给他来堵他的嘴。
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样无所顾忌。既然无为这个主人都不说什么,慕长齐自然也没有非要阻止的道理,这个营里的人,看不惯自己的大有人在,可他就是看准了,所有人宁愿受点委屈顺着他,也不会故意和他讨没趣。
只是无为这一说倒真是点醒了他。他是什么人!带着太子的旨意来到这里,却带着个异族女子一路游山玩水地回去,这叫别人见了,会如何议论他?说他假公济私,说他贪误美色?
他也是这时候才惶惶然记起来,从他到来的那一日起,慕长齐一直再和他打太极,一直回避他有意无意的示好,从来没应诺过他会带着慕家,站到太子这一艘船上来。
思及此他竟觉得背上夹了一层冷汗。他此前被一时的得意冲昏了头,这才来得及想想后果如何。慕长齐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过一日算一日,只不过费些心神应付他,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妨害了。
可是他,如若不能将慕长齐收为己用,只怕太子会彻底弃了他这么一枚无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