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虚与 ...
-
不能坐以待毙,荣华富贵什么的,有命得没命享全都是白搭。贺亦昶想得清楚。无奈苗疆偏远,且不说私自出逃要按军法处置,就算他真的逃了出去,也未必能平安走得到长安,贺亦昶想破了头也没有法子。这下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孟藏锋,还是太子的门客,跟着孟藏锋就能回长安,他怎么会眼睁睁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拉拢。
孟藏锋被贺亦昶迎上主位。在座的都是慕长齐多年的部下,慕长齐未曾开口,谁也不曾对孟藏锋摆出个什么恭敬的姿态来。倒是有些性子直,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干脆就摔了杯著,几欲拂袖而去,只是慕长齐一眼扫过去,示意他们勿要莽撞行事,这才不动作了。
慕平川就站在慕长齐身后,一直在冷哼,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慕长齐知道他对贺亦昶不满已久,牢骚一时半会儿也不完,索性打发他出去叫靳眠和无为过来。
靳眠是军师,虽然不曾得到朝廷授职,但慕长齐重用他,军中无人谁敢质疑他的存在。有实无名和有名无实,毕竟谁也不会把性命交给一个顶着虚名毫无作用的人。靳眠虽然平日里待下颇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但与贺亦昶一比,一个足智多谋帮着将军出谋划策破城退敌,一个一无是处只会拿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条律来妨碍军务,该对谁亲谁疏,谁心里没个谱?
而这营里虽于贺亦昶不和者众多,但半分脸面也不给的,大概便只有靳眠和无为。他们身无官职,不受约束,因着慕长齐的身份,贺亦昶也不敢明着为难,靳眠和无为自然也不会多次一举去和这么个有名无实的监军过招。
贺亦昶摆的宴,不请他们是在慕长齐的意料之中的。但他还就偏偏得将他们请来,也不为跟谁过不去,只是想让贺亦昶,甚至是孟藏锋心里有个估量,靳眠和谢无为,于他慕长齐而言,究竟是什么人。
慕平川自去了,慕长齐淡淡看了一眼主位上意气风发的孟藏锋,回头同吴天和道:“吴叔,这场戏开头不由得人,只是怎么收尾,便由得你我了。”
吴天和皱眉,劝道:“将军,何苦与他们做这些意气之争。”
“并非是我意气,”慕长齐眸中闪过冷光,“我的兄弟,不能平白给人低头。小人得志,容得他们一时猖狂。若是得寸进尺,便休怪我……”
吴天和叹道:“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只是万事,哪有个不能忍的。罢了罢了。”吴天和不欲多言,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慕长齐心知吴天和这是对他有所不满,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又喝下一杯。
接连有人来和慕长齐敬酒。军中难得有宴,慕长齐也不拘着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来着必应,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全然忘记了吴天和的嘱咐。吴天和也自与人推杯换盏,不再多言。
反倒是孟藏锋和贺亦昶跟前冷落。贺亦昶仔细瞧着孟藏锋面色一分一分冷下去,心里暗自咒骂的同时,也只好小心赔着笑脸,殷勤劝酒。孟藏锋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个一两句,目光只往慕长齐这边落来。
不多时帷帐一掀,打头进来的是慕平川,后头跟着的,一黑一白,这是靳眠和无为。
无为同平常一样脸色苍白,眉眼里隐隐藏这些倦意,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靳眠照例一副鬼面具遮了大半张面容,无人看得清他神情。
慕平川领着人到了,自顾自回到慕长齐身边立住。无为和靳眠立在远处,一动不动,由得众人打量。
谁也没料到,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孟藏锋。且孟藏锋一开口,就叫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谢贤侄,怎来的如此晚!”孟藏锋大笑道,“来来来,罚酒三杯,不得推辞。”
不只在座的大小将军们吃了一惊,连无为自己都被孟藏锋这一句话惊到。略微一想,先前是自己先称了孟藏锋一声伯父,他如今唤自己一声贤侄,倒是攀的好交情。无为私心里不想应承他,一来大家道不同,不必与谋,而来无为也并不大看得上孟藏锋为人。一朝得势,拜高踩低,真真是目光短浅可怜可笑。
可孟藏锋既然能代郑朔给他送信,纵然是以谢阁老的名义,但难保他不会从中窥出些端倪来。谢家这一代,嫡出的便只有谢容勉并谢思芜,庶出的子女倒也有,可跟谢容勉谢思芜一比,不仅出身上头差了一截,便是资质也是远不能及的。
但世家的子弟,哪一个不活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平白无故少了一个,平常人家看来没什么,可在皇室看来,指不定就是世家藏了什么祸心。所以谢家的子弟是一个都不能动的,不出意外,终此一生,他们要么就老死长安,要么流落到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永不归来。
所以无为这么一个,远离长安,混迹军中,却又不被皇室所察的谢家子弟……孟藏锋不可能不有所揣测。更或许,谢阁老为了让这封信平安送到无为手中,已经向孟藏锋托出一切,更或者,谢家已经向太子投诚。
自孟藏锋到来,无为看了郑朔的信,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琢磨这其中的关窍。靳眠说得对,苗疆远离长安,世家和皇室的一举一动,他们无法及时探知,这是极大的弊病。他从前一心想着找出谢容勉身死的真相,对这一切不甚在意。可他现在觉得,是该设法,从长安套点消息过来了。
眼下孟藏锋主动示好,哪怕是为了掩住自己的身份,无为也不得不应卯一二。无为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小侄来得迟了,让伯父久候,是小侄的不是,理应赔酒谢罪。”
“贤侄,来!”孟藏锋朗声道,“良辰美景,美酒佳肴,来,你我叔侄不妨喝个痛快!”
无为咬咬牙,缓步上前,笑道:“岂能辜负伯父美意!”
话说的痛快,心里却直发苦。无为酒量浅,身子又弱,只偶尔沾一两杯暖身,或借以安眠。军中人人皆知这一点,当下众人听得无为居然应下了,面上都有些讶异。
无为方才迈出几步,就叫人挡在身前拦下。无为不察,一时撞上一方宽阔脊背,有些发愣,却听得身前人一道清清冷冷的音色,与素来的嬉笑无赖全然不同。
“孟大人,”靳眠拱手揖道,“靳某迟来,愿罚酒领罪。此外无为的酒,也由在下代劳了吧。”
孟藏锋攥着酒杯的手一紧,上上下下看了靳眠一杯,末了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代谢家公子的酒?”
“大人真是贵人多健忘。”靳眠抬起头来,眸中渐渐泛起笑意,勾唇道,“大人宽心,不计较靳眠当日的冒犯之举。靳眠今日便索性以薄酒,向大人赔罪了。”靳眠说到此处顿下,目光在贺亦昶面上一转,末了悠悠开口道,“靳某非要代谢公子的酒,也非为狡辩。只是大人若只为了迟来而罚我二人,那实在是无辜了。”
孟藏锋一径冷笑:“我倒要听听看,你又有什么说法!”
“大人……”贺亦昶在一旁急得冷汗直流,靳眠方才看得他心里直发毛,如今话题急转,凭着靳眠一张嘴,到时候什么错儿都得跑到他身上来,他怎么能不急!
“听他说。”孟藏锋一挥衣袖,制止了贺亦昶。
无为从靳眠身后走出来,赶在靳眠之前开了口,道:“孟伯父勿怪。实在是小侄突然抱恙,靳军师挂心小侄便来看望。贺大人派人来传信之时,正逢军医看治,这才耽搁了。”
靳眠偏头看着无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无为睁大眼瞪他,从侍从手里端过酒盏,举杯道:“小侄先干为敬。”
靳眠劈手从无为手中抢过酒盏,仰头便灌下喉。末了不等众人言语,直接又提起盘中酒壶,一仰头尽数喝了下去。酒水顺着脖颈划过喉结,没入墨色衣领。
靳眠将酒壶放回侍从的托盘里,伸手在嘴上一抹,挑衅似的看向孟藏锋,淡淡道:“孟大人,此番,可满意了?”
孟藏锋坐在主位上,捏着酒盏转了几转,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才慢慢对无为道:“既然贤侄身体不适,这酒就免了罢。”
“多谢伯父体谅。”无为道。
“坐下吧,你我叔侄,不必计较这些。”
无为心中冷笑,稍给些颜色就忘了自己是谁,终归是成不了大器。如今虽说谢家失了谢容勉,枝凋叶零,大不如前,但谢家终归是百年望族,也不是他小小一个孟藏锋攀得上的,更别提郑家的显赫门楣!
孟藏锋……无为缩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你自以为抓住了谢家的把柄,就可以妄自作为了么?
无为低着头,往贺亦昶匆忙让人加出来的座位走。靳眠不顾自己的座位在另一边,就跟在无为身后,与他在同一桌坐了下来。
无为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靳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末了伸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
无为不知外物,目光空洞无处着落,一时四下静穆。未几,一双素手掀帐而入。众人呼吸一滞,只觉得眼前花团簇簇地一亮,便见眼前袅袅立了个丽人。
雪肤花貌,明眸皓齿,行走间环佩叮当,有银铃簌簌清响。无为心中猛然一紧,这丽人不是旁人,却是媚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