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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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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亦昶不免有些讪讪,事已至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也只好回去坐下,安心等着孟藏锋的到来。面上虽然是镇静,手心里却暗暗捏了一把汗。可既然已经得罪了慕长齐,就势必得好好讨孟藏锋欢心,绝不能再出什么差错,落得个两头得罪。
当下众人各有心思,倒显得慕长齐显最是轻松惬意。他自斟自饮了几杯,末了又与坐在他身边的老将,也是本次出征的副将吴天和互敬起酒来。
说起这吴天和,年轻时候也是战功赫赫,闻名当世的人物。只是当年在与敌军交战之际,因他个人的轻敌和对形势的失误估量导致己方损兵折将,还丢了城池。为此惹得龙颜大怒,圣上下旨将他监禁了整整十年。
虽不受牢狱之苦,可当初的吴天和便如同现今的慕长齐,出身显贵,年少成名,最是气盛。一副傲骨,满腔热血,一心想着保家卫国驰骋疆场,还想着要上阵杀敌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可圣旨一下,他登时失去了自由,什么雄心壮志都成了虚的,他再不甘心也只能任由自己沦为一个阶下囚。
十年,十年暗无天日的监禁生涯,吴天和的傲骨折了,热血也冷了。而后他握着重回的自由,跟着慕长齐踏上了苗疆的战场。
慕长齐向来敬重吴天和。不说别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易地而处他自认不可能会比吴天和做得更好。吴天和虽然多年不问世事,可他这十年并没有自弃,没有一蹶不振。最初的不甘与失落过去之后,他开始潜心研究起兵书来。日复一日苦心钻研,直到十年之后,他的见识和谋略已经远非从前可比,胜过当世之人良多。慕长齐每每向他讨教一二,获益匪浅,因此早已将吴天和视为良师,时时处处谨记以礼相待。
相比于慕长齐,朝中军中,对于吴天和重上战场之事分歧实在不小。自当年吴天和战败被囚,吴家在世家大族里的名望和地位一落千转,渐渐沦为末流。身在高位的人惯会应势逢迎,更何况是这些明里暗里较着劲儿的世家。谁该拉拢,谁该鄙弃,这点眼色绝对只多不少。纵然自诩清贵做不出什么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事情来,可吴家当时的局面,根本不用人来踩,自己就垮下去了。
吴天和重回战场对世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吴天和战功不假,年少成名自然有他的能耐,若是让他上战场,打了胜仗立了战功,破落的吴家兴起指日可待。而一个家族的兴起往往会打破世家大族之间现有的秩序,势必又引起一场争纷。
尤其是……皇帝日渐年老,皇子们又一个一个都长大了。虽然太子早立,可皇帝有十九个皇子呢,人品才能各有千秋,皇位之事可说不准,各世家心里都得有自己的考量。对于世家而言,皇位谁来坐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家族的延续和家族的荣耀。而皇位之争中一旦选错了人,百年望族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
皇室一方面为了拉拢世家,一方面为了牵制他们,往往会迎世家之女入宫。世家里自己有皇子的,自然是拥护自己的血脉,由此引起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皇室好趁此瓦解世家联盟,逐个击破,坐收渔翁之利。这点小手段,当今圣上十七岁登基时,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
慕长齐出征之前,慕家家主慕以风和他谈了一整夜。关于世家之间的争斗,关于皇室的所作所为,关于慕家到底要站到哪一个阵营中去。慕家的十六皇子自然也可以在皇位之争中占一席,但十六皇子长于皇后膝下,未必有意愿与太子一争。且太子到底做了多年储君,地位稳固,朝中声望不低,又有外祖父柳家的鼎力支持,要撼动他的储君地位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慕长齐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只同慕以风道:“父亲,若是十六皇子有意,慕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十六皇子即慕家,说慕家不帮他是没人肯信的,咱们也不必白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可若是十六无意,慕家就不必趟这趟浑水了。长安要乱便随他乱去,我既护得了山河,哪里还护不住一个慕家。”
慕以风道:“慕家自然是不怕这些的。自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位帝王敢违逆祖训对慕府出手的。圣祖皇帝曾许诺我慕家,后代子孙可承祖荫,世代安享荣华。是为父无能,守不住先祖的基业,任由慕家没落至此,更如今害了你活在那刀光血影里,为父愧对你……”
慕长齐饮尽杯中酒,有些恍惚,暗笑自己怎么又想起这些了,就听得吴天和道:“将军,还是少喝些,军务要紧。”
慕长齐斟酒的手放下,淡笑道:“吴将军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吴天和不语,别过目光看了看坐立不安的贺亦昶,末了轻笑,额上现出来清晰深刻的纹路。十年监禁过去,吴天和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却须发皆白,过早地生了皱纹。所幸他如今心性豁达,并不放在心上。还给自己改了号,戏称自己为”鹤松老人“。
这军中因着慕长齐,众人对吴天和倒是敬重有加。可若要说起与吴天和过不去的人,监军贺亦昶贺大人可算是头一个了。吴天和心大,可贺亦昶摆明了和他过不去,他也未必容得下他。
譬如此刻,吴天和冷眼旁观了贺亦昶不敬慕长齐,反而上赶着要给孟藏锋献殷勤,军中人心尽失而不自知,心里暗笑贺亦昶愚蠢的同时也不由得一阵痛快。他倒要好好看看,贺亦昶一手包办的这场闹剧,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可看着慕长齐的模样,看好戏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呐。
吴天和移回目光,看向慕长齐,正好慕长齐也正看过来。吴天和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慕长齐身边,与他同桌坐下。
吴天和低声道:“将军好兴致。”
慕长齐道:“吴叔说笑了,战事吃紧,侄儿哪来的兴致。”
吴天和又朝贺亦昶那边看了一眼,贺亦昶正回头对自己的亲随小声吩咐什么,大概是要人再去请一次孟藏锋。吴天和这般示意,慕长齐自然明白。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笑道:“吴叔好眼力。”
“如此看来,将军心中是早有打算了。”吴天和道。
“什么了不得的打算!”慕长齐朗声一笑,道,“不过是有人要搭了台子唱戏,为了避嫌还巴巴儿地非得请了这么些人来作陪衬。也罢,来都来了,咱们就姑且赏他几分脸面,听上一听,权作消遣了。”
“将军所言极是。”吴天和笑道,“我还以为将军不明白,想来还是我多虑了。”
“侄儿少不更事,还请吴叔多多提点着。”慕长齐端起酒,“侄儿再敬吴叔一杯。”
吴天和道:“得了,我方才提点你少喝些,转头就过耳后了。咱们还是好好看戏吧,“吴天和听见人声脚步声渐近,回头看向帐门,笑道,“瞧,这不,角儿来了。”
孟藏锋来势不小,身边跟着五六个亲随。一进帐先是环顾了在座所有人一眼,目光在慕长齐吴天和两人身上顿了顿,略一点头,架势端得很足。慕长齐微微一笑,举杯致意,先干为敬。
贺亦昶等了这半天才等来孟藏锋这个贵客,自然不敢怠慢,忙赶着迎上来了。之前他唯恐孟藏锋推辞不来,派了亲随去三催四请。眼看着在座的将军都有些不耐烦了,慕长齐居然都和吴天和小声商讨起什么事情来,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老实说贺亦昶急了,心肝脾肺肾都跟放在锅子里拿油煎一样。开什么玩笑,如果孟藏锋不来,这军中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么?本来这军中的人都唯慕长齐之命是从,他虽身为监军,从前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小文书。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些武夫眼里他贺亦昶就是个摆设。
不知道的还好,知道些内情的,都说他是靠着女儿,还是一个歌姬生的庶女才有今天这一切,都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翰林院从前的同僚是,这军营里有脸面的人物都是,就连慕长齐身边儿日日跟着的那个随从都是。贺亦昶一直忍着,想起自己的娘娘女儿说,只要好好呆到大军还朝,他就是侯爷了。到时候有钱财有封地,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后半辈子享用不尽,他想着这些,行军再怎么艰苦他也忍了。
可是谁来告诉他,他忍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现在都快两年了,一点班师回朝的迹象都没有。那个慕长齐,长安传得多么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白吃俸禄的脓包!仗仗不打,整日去巡视什么城防,跟个王八一样缩在壳里,头都不敢冒。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甚至怀疑自己那个庶女就是一朝飞上枝头,嫌弃了自己有这么个出身低微的亲爹,或许还念着他以前对她们娘儿俩的冷淡,这才故意把他骗上战场,说不定还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不能坐以待毙,荣华富贵什么的,有命得没命享全都是白搭。贺亦昶想得清楚。无奈苗疆偏远,且不说私自出逃要按军法处置,就算他真的逃了出去,也未必能走得到长安,贺亦昶想破了头也没有法子。这下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孟藏锋,还是太子的门客,跟着孟藏锋就能回长安,他怎么会眼睁睁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拉拢孟藏锋了。
至于得罪慕长齐?怕什么,只要离开军中回去了长安,有珍妃娘娘在,一个慕长齐,敢奈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