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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雨打芭蕉声声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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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春雨绵绵天,细雨润无声,梳月静静的立在一旁,精致的水榭中少年扬手接住坠落的雨珠。白绸覆着精致的纹样,与庭院烟雨中的碧色,愈发衬得那手润白如玉般。
金管家领着一个人从另一侧的院门走了过来,梳月来到府中也快半年,但极少见外人入府。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撑着一柄油纸扇,一袭简单青衣,行在朦胧细雨中如同翠竹,风姿清雅中透出的华贵之气,却比那些身着锦衣的世家公子更甚。
金管家站在水榭外躬身行礼道:“少爷,叶公子来了。”说完便退了下去。
“寻香,近来可好?”那人提着紫檀雕花食盒,兀自走进水榭之中。
“每日都是那么过着,何来好与不好?”
梳月本欲上前接那食盒,叶舒庭扬手打断,并满是兴味的笑道:“你身边何时放了这么个俏丫头?”
顾寻香收回拨弄雨帘的手,看着满脸笑意的青年,斜倚着柱子有些懒散的问道:“你来这作甚?”
“自是来看你的。”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水榭中的石桌上很快摆出了一碗长寿面,还有两碟精致的点心。
顾寻香脸色猝变,几乎有些凶狠的道:“你这是作甚?莫非你也是来可怜我的?”
叶舒庭只是轻轻笑道:“可怜你?你不缺手缺脚的,有甚值得我可怜的?”
顾寻香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冷冷的,叶舒庭却丝毫不在意,“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就当可怜我一个君子近庖厨的苦,好歹吃一口罢。”
梳月见他风姿卓然,气度不凡,与顾寻香言笑间却是透着几分讨好的意味,神色也是分外柔和,像是哄着闹脾气的小孩一般。
“你莫要生气,我难得来看你一次,过会便要走了。”
“你要走便走,无人留你。”
叶舒庭似乎有些无奈,“好好,先不说这些,你先吃面。”看他衣饰单薄,又道:“这春雨缠绵之际,莫要穿的太单薄。”
梳月闻言噤声不语,那边顾寻香却是嘲讽一笑道:“那又如何?反正左右是病着。”
“先吃面罢。”见他不动,又问,“莫不是要我喂你?”
梳月此时走上前来,熟练的拿着箸子小心喂他。顾寻香慢慢的张口食之,两人动作配合默契,显然不是一两日可以培养的。
叶舒庭分外诧异,这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婢女,年纪尚小,约莫不过十二三岁,却出落的亭亭玉立,一身白衫,衬得越发明眸皓齿,气质清灵。但是能够接近并成为他的贴身婢女,光靠样貌是不可能的,若是他狂症发作,鲜少有人能无事。
顾寻香总是吃得极少的,每日的药似乎让他失去了食欲。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叶舒庭见他吃得甚少,不由又哄道:“我那么辛苦,你就体谅点多吃些吧。”
“吃不下。”
“怎的就吃不下?吃这么少,你身子怎么能好?再多吃几口,要不吃几块点心?”
顾寻香却是拒了他的好意,“不想吃。”
“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本就身子单薄,还不多注意些。”
梳月立在一旁如芒刺在背,这无疑是在责怪她照顾不周。
“是奴婢疏忽了。”
叶舒庭却扬唇一笑,“你家主子性子执拗,但事关他的身子,你当多注意些。”
“是,奴婢省得。”
顾寻香却“啪”的一声扯过梳月手中的箸子摔在了桌上,面色沉郁道:“我穿多少衣衫,吃多少饭食是我自个的事,你在这挑什么错?”
叶舒庭依旧言笑晏晏,好脾气的道:“好好好,我给你赔罪,你莫生气。”
梳月微微退了几步,等着吩咐。眼前的叶公子看似温和,但那不温不火的话中却是带着隐约的探询。何况那人本来是个乖戾无常的,和这叶公子说话虽言辞尖锐,但隐约间却多了些人气,自是与待常人不同。
“过些时日雨浓便要举行及笄礼了。”
顾寻香眉头蹙起,问道:“她及笄与你来找我有何干系?”
叶舒庭见他神色厌烦,显然无意,软声道:“雨浓是你表妹,怎的就没关系?”
想到小妹每次提起他是皆是有些难以言表的娇羞模样,心里叹了口气,落花虽有意,奈何流水总无情。
“雨浓总是念着你这个表哥的,若非我娘找她商量及笄礼上的事情,只怕早就缠磨着我跟了过来。”
顾寻香脸色淡然,仿佛说的那人与自己毫无半分干系,只是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说是表妹,自小便未曾见过几面,起码在他的记忆中不曾记得那人是个什么模样,能够记得有这么个人也是叶舒庭多次跟他说起。这世上的人,就连眼前的这个表哥…….都只认为他是疯子罢了。
水榭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细润无声渐渐地变成雨打芭蕉,斑驳的水痕蜿蜒在翠色上,顷刻间,一朵朵雨花跌进了迷蒙的水雾中。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叶舒庭问的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逆鳞。
梳月忍不住抬眼看向阴鸷的少年,他依然静静的坐着,侧脸看向叶舒庭,唇角突然漾起一抹笑意。自那事后,他甚少笑,更少有人见过他笑,本就姿容无双,这一抹笑让叶舒庭不由怔了一怔。只见他伸手撑住下巴,笑道:“你何不去问大夫,他是你找来的,自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语气和缓,但是却让叶舒庭心猛地一跳,“我自会问裘大夫,你若有什么需要,可唤人告知我。”
顾寻香笑脸一收,宛若冰雕的玉人,“我不需要。”
说罢转身即走,看清他的表情,梳月脚下一顿,那种眼神……时隔数月,她已经很少见到他出现那种眼神。
她至今还觉得身上残留着那种蚀骨的恐惧,那种悲伤与绝望交织出来的疯狂,让她几乎却步。
然而,她没有犹豫的权利。
“到底是怨着……”叶舒庭看着雨幕中两人渐远的背影低声喃喃。
梳月极为的费力的撑着雨伞,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被风一吹,她不由抖了抖。顾寻香的脸色极冷,她不敢多看。
回院子的路上,她的衣裳便湿了半截,风一吹,便觉着有些冷。在花园里遇上了刘妈妈正带着绿茵和绿云往厨房走去。刘妈妈眼睛利索,一瞧见人立马吓得身子浑身发颤,哆哆嗦嗦的躬身行礼,绿茵和绿云只顾注视着那个白衣少年,花园里浅碧轻红,宛若水墨蜿蜒的背景,只有他遗世独立。
刘妈妈见两人呆若木鸡,心里暗恨,不动声色的对着两人暗自捏了两下,低声骂道:“你们这两个还不给我低头行礼,眼珠子不想要了!”
两人被刘妈妈一通骂,也是机灵的,立马低下头来。
梳月撑着伞路过时,微微侧头一瞥,却恰好看到绿云微微抬头看向他,察觉到梳月的目光,只是微微一抿嘴,并未在意。
等他们走远,就听到刘妈妈对着两人又是一阵敲打,骂道:“你们两个小蹄子,皮肉痒了是不是?”
两人一语不发默默受着,刘妈妈骂了几句,神情分外的冷厉,“你们最好给我顾着点规矩,这里可不比你们在凌府。下次在这样,你们那对眼珠子就不一定还会在脸上。”
或许是刘妈妈的口气太过阴森,两人不由自主的吓得打了个寒颤。
刚进入后院,顾寻香的脚步却意外的停了下来,梳月自然也是跟着停下,她身量较之他而言矮上许多,所以撑伞分外的费力,雨越下越急,他徐徐站立,长发被风吹得猎猎飞舞,漆黑的眉目,白净的脸孔,绯红的嘴唇,无一不美,眼睛里……却透着近乎病态和疯狂的光芒。
“你也觉得我有病吗?”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遮盖。
“奴婢不懂医理。”
顾寻香侧头看向她,抬手挽住她颈边的一缕发丝,眼色极冷,“你倒是会说话,真当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奴婢的命是少爷的,若是少爷想要,随时便可要了去。” 梳月的脸色在对方的逼视下有些苍白起来,轻拢发丝的手在她脸颊边传来冰冷的触感,就像毒蛇绕在颈边,随时都会致命。可是她不能有任何的迟疑,只能是保持冷静,回答他的问题。
明明面色惨白却镇定的回答他的问题,可也是这份镇定让他忽然莫名有了怒气,她并非不怕他,或许只是迫于对他的恐惧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想至此,他伸手掐住了她的细嫩的脖子……
“杀了你,你就不会说谎哄我了吧?”
雨伞掉在地上,无数雨点纷纷跌在身上,顾寻香看着被自己掐住脖子的少女,眼中燃起一团火光。
“奴婢……没…….没有说谎。”胸腔中的空气像是被抽离了一般,余下的满是火辣辣的刺痛,几乎是咬着牙才吐出这句话。
除了雨声,便唯有沉默。只是脖子间骤然一松,她的心也悠悠的从半空中跌落到地面。
许久许久,他忽然再次抬手,轻抚她脖子上的红色掐痕,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他的动作一僵,一动不动。
顾寻香眉心微微一蹙,任由雨滴从他如玉的面庞上划过,眼中突然涌起苍茫的笑意。
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或许,他真的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