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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忽如一夜春风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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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长,又是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府邸,皑皑白雪再次将天地融成一色,处处透着一种纯粹的晶莹,透明的冰晶无一不剔透玲珑。
绿茵和绿云两人扫着庭院里的雪,看着满院的银白,绿云停下手里的扫帚,“梳月命可真好,被调去伺候少爷,我们可是连少爷的面都见不着。”见绿茵没有回应,继续道:“你说这人长得好命就是不一样,要是梳月被少爷收了房,你说咱们有没有机会见到少爷?”
“梳月被不被收房,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再说,你道人人都想给人做妾的。”
“难不成你不想过好日子?”
绿茵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楼道的拐角处,似乎想要透过层层深院看到那个清冷偏僻的院落,“什么叫好日子?比起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刻薄,今时的日子算得上好日子了罢。”
绿云撇撇嘴,“这哪算什么好日子,若是能有大把银钱也花,有奴仆使唤,那才能算的上是好日子。”
绿茵闻言却是不再言语,前几日她无意间见过梳月,虽然衣饰好了许多,可是整个人像是笼了一层灰霾,死气沉沉,全然不似活人一般。旁边的小厮或是丫鬟见着她都是躲之不及,神色中带着微妙的厌憎和敬畏,好似她身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邪物。
梳月一如往日端着散发着强烈药味的浓黑药汁走进了房子里,昏暗中少年穿着一袭白色的锦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瘦削的锁骨,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冬日的清寒。
等到梳月恭谨的端着药汁走到他跟前,黑发白衣的少年斜躺在床榻上轻声道:“我忘了你叫什么?”
“奴婢梳月。”
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碗,闻着浓郁的药味,眉头微皱,接着一口将药汁喝下,梳月熟练的再次递过一杯水给他漱口,等到伺候完,梳月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我要沐浴。”
多日来早就习惯他的阴晴不定和奇怪的习性,梳月脚步一顿,“奴婢叫人去准备。”
门口金管家一行人候着,听闻少爷要沐浴,不多时就备好了,梳月立在一旁看着他起身,长长的下摆拖曳及地,蜿蜒出一条条白色折痕,像是一朵白莲盛开在清冷的地面。
他赤着脚走到梳月面前,“伺候我沐浴。”
梳月垂下头,“是。”
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孱弱的少女,见她脸色白了几许,像是清冷的月光洒在了白绢上,透着凄凉。
偌大的一个浴桶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在这寒冬腊月中显得分外的奢侈,蒸腾的雾气中少年立在其中,梳月站在一道象牙屏风后面,紧盯着屏风上的雕饰,忽然一阵“哗啦”的水声,梳月一惊,僵里着身子垂下了头。
许久许久,氤氲的水雾中少年从渐凉的水中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单薄的寝衣,因为没有擦拭,水渍沁透,沾黏在肌肤上,透出肤色。发丝还淌着水,丝丝缕缕的沿着脸部的线条蜿蜒至锁骨,隐入衣缕中。
梳月目不斜视的将手上的衣袍披到他身上,再拿帕子覆在他头上,绞干湿漉的发丝。而他极为温顺的任她动作。
忽然间,他倾身贴近,梳月动作一僵,少年低头紧盯住她的眼睛,“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如果你背叛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低迷的声线宛若呢喃,她却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手上的动作顿时停顿下来,但随即冷静下来,生无可恋,死亦何惧?如若不是牵挂着远方的兄长和小弟,她何苦还活着?
一片寂静中,她听到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是……”
仿佛是仙人挥袖一舞,所有的阴云渐次散开,春风一嘘,院落里的绿柳桃花依次染上了颜色,白晶消褪,迎来了一片姹紫嫣红。
府里也渐渐的有了生机,不再是一色的白。府里的人因为天气暖和起来,脸色渐渐现出血色,不再是被寒意冻僵的苍白,就连一向严肃的金管家,脸上最近也是时常带着笑意。随着梳月伺候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对待梳月的态度也越发客气——客气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远。
梳月端着药越过一簇簇葳蕤花团,一身白衣显得尤为显眼,扫院子的小厮接连避过她,她似浑然不觉的端着药走进房子里,门口金管家一如往常的立在门口等她。
门内昏暗的光线下,梳月无声无息的走到桌子前放下药碗,少年慵懒的斜靠在床柱上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敢直视,只能是恭谨的站在一侧,等着主子的吩咐。
少年出声唤她:“你喂我。”
梳月略有踌躇,但随后端着药立在他跟前,棕黄的药汁映着白瓷的勺子,还有她有些苍白的脸孔。
他抬手握住她一缕垂下的发丝,宛若夜色在他手中流过,他低头一嗅,带着一股隐隐的清香。
梳月被他的动作一惊,手微松,勺柄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的脸慢慢的阴沉了下来,“你怕我?”
“药快凉了。”梳月低声说了一句,停顿了一下又道:“药凉了,会更苦的。”
他神色微霁,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柔软道:“那你快些喂我。”
梳月定了定心神,舀着药汁一口一口的喂他,他半垂着眼,眼睫翘长弧度优美,显得极为静谧美好,梳月却无心欣赏,近日来,他对她越来越亲近,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少爷。”忽然间,门口传来金管家的声音,“夫人派人来看您了。”
梳月感觉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慢慢抬眼看向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少爷,过些时日是您的生辰,夫人唤我先给您带了些生辰礼物。”
良久,他才开口道:“她可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夫人让少爷好好养病,过段时日清闲些便来看望您。”
梳月看着他眼中的亮光慢慢的黯淡下来,直到门口再无声息,突然一把掀掉梳月手中的药碗,瓷质是碗触地即碎,发出清脆的碎响,一如少年皲裂的表情。
“她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没有病!我没有疯!”他突然立起身,“生辰?她哪里还记得我的生辰?若是记得,为何不来看我? ”寂静的房子里只有他声音回响荡开,像是重复着少年难言的心伤。
梳月无言以对,只能静静的站立在一旁,她不知道那未蒙面的夫人为何如此冷待自己的亲儿,但是看着少年如此疯狂的状态不由开始发抖,当他撕裂那安静的外壳时,她不禁觉得…..或许,他真的是疯子罢。
门口早已噤声,估计是退开了去。
许久,已经听不见少年的嘶喊,只有隐隐的啜泣声,他半趴在床榻之上,呜咽声透过锦被渗出,梳月无言间只觉得心酸。
梳月默默的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放置盘子上,慢慢的退出了屋子,门口金管家一张脸上满是焦急,见她安好的出来,似是松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少爷如何了?”
她微张了下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金管家看着少女低垂的头,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你先进去候着罢。”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不然我们还得找伺候的人。”一旁的刘妈妈看着梳月关上了房门后,对着脸上有些怅然的金管家道。
金管家只是不言不语,只是想着陆管家送来的生辰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夫人……也当真是够心狠。
房门内,梳月安静的站在一扇屏风后,还可以听见少年隐约的啜泣。
“梳月。”许久许久,沙哑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
“奴婢在。”
“你过来。”
梳月有些迟疑,她心底依旧有些惧怕他的喜怒无常。她越过屏风走到床榻前,晦暗中,少年半倚在床柱上,眼眶通红,脸上带着泪痕,眼角一滴泪水似坠不坠,这样一幅景象,她只是匆忙一瞥便低下了头。
“你以往生辰是怎么过的?”少年沙哑的声音显得极为干涩。
“时隔太久,奴婢忘了。”
他抬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许久他才道:“我的生辰,以往都是娘亲亲自给我煮了长寿面的,可自从那之后……”他突然停顿下来,神情陡然显得有些落寞。
梳月低垂着头看着地面,默然不语。
她的生辰自打突遭家变后就再也不曾在意过,不是真的忘记了,而是不敢回想。
那些好日子就如同一场绚丽的美梦,她至今还记得父亲书房里峨眉雪芽的茶香交织着淡淡的墨香味,母亲身上淡雅好闻的淡淡梅香,这些气味弥漫了她的记忆,可是她不敢去回想。
每一次身不由己的残梦之中,她最后看到的不是美梦的余温,而是一生铁骨铮铮的父亲在与他们被迫分离时禁不住老泪纵横的面容,母亲哭肿双目憔悴的容颜早已不复昔日雍容闲雅。而她那时并不知,那会是此生最后一面……
想至此处,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