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朔风吹散三更雪(二) ...
-
翌日,天放晴了,暖黄的冬阳让人精神一振,连带着心情也稍稍好了起来。整个府里里里外外再次的遍布一层银装,暖色的阳光照下来,说不出的玲珑剔透。
梳月哈出口气,暖了暖手,才拿起扫帚继续扫起落在回廊上的雪,刘妈妈并不让她们扫院子里的雪,只是让把那些落了雪的回廊和屋檐下打扫干净便可,不知道这家主人是个什么性子,按着交待,把该扫的地方扫干净了,才被刘妈妈叫着去吃了早饭。
和林府不同,这里的仆人不分等级一道在厨房旁边的小屋里吃饭,只不过男女各自一桌。这个府里的人不多,除去从林府过来的六人,总共才不过八个人。
转眼间,来到顾府也有些时日,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府里的主子,梳月几个在这府里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做着些简单的工作,不是扫雪就是打扫院子,比在林府时要清闲许多。
马上就要进入年关,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在准备些过年的事宜,可是顾府上下却极为冷清,较之常日无差。梳月几个也是纳闷,但是身为仆从也不敢到人前嚼舌根子,只能私底下躲在自己睡的房子里嘟囔一下。
一直到了大年三十,府里也不见得有半点动静,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饭菜丰盛了些。连着到大年初一都没有在府里见到一抹喜庆的红色,除了满地的白雪和晶霜,丝毫见不到一点年节的喜气。
这个年在梳月的印象中是白惨惨的,除了吃食好些,该干的活和事也是一点没少,但是在大年初一的晚上,还是收到了金管家递给他们的红包,摸在手里边有点沉,打开一看,是好些个一两的银裸子,这相当于她们半年的工钱了。
众人自是欢喜不已,梳月把银裸子收好,想着节俭一些,有钱傍身总是好些的。
雪后,院子里种的梅花稀疏的开着两三枝,有些缀着冰晶,像是水晶花一样,玲珑剔透,有些含苞待放,嫩蕊初绽,格外的惹人爱怜。
梳月和绿云,绿茵两个照常早起扫雪,还顺带着打扫久置无人的屋子,好在没有风,虽然冷,却也还能够忍受,三人麻利的就把活干完了。事情做完后,几人总是分外的清闲,又不能再府里随意的走动,只能回到睡觉的屋子里取暖闲磕。绿云和绿茵说着原先林府的一些趣事,偶尔也捎上梳月说两句,屋里烧着一个火盆,这是刘妈妈在年前就给备上的,比起一般的府邸,这顾府对待下人是极好的了。
本来如常宁静的日子,在刘妈妈急促的脚步声中打破。刘妈妈猛地推开了她们的门,二话没说,拉着离门边最近的梳月就走,绿云和绿茵一怔,赶忙的想要跟出去,却被刘妈妈喝了一声道:“给我安分的待在房里别出来。”
梳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刘妈妈拉的有些急,脚步踉跄了几步才跟上,梳月的手腕被拉的生疼,但是瞅着刘妈妈阴沉的脸色不敢吭声,默默的跟着刘妈妈走。
直到被拉到府里一处从来没到过的院落中,那里站着金管家以及两个小厮和丫鬟,端着吃食和一碗药汤,浑身打着哆嗦,看着并不像是冷的,面上具是一脸恐惧,脸色格外的惨白。
梳月心下一阵不安,这时金管家打开了那扇房门,里面一片幽暗,看不清有什么人在里边。金管家看到刘妈妈带的梳月,皱了皱眉道:“不是让你把前些日子新买的丫头带来,你怎么把林府送来的丫头拉过来了?”
刘妈妈这才松开手,脸色发红的急道:“那丫头没找见,这不着急找不到人吗,见着人随手就抓了个离的近的,也没管是谁,少爷吃药了吗?”
金管家摇了摇头,“还没呢,没敢进去,之前进去的德来没有出来,少爷刚发了通脾气,摔了一地的东西。罢了,让这丫头端着药进去。”
金管家话一出口,梳月明显察觉那四个小厮和丫鬟的脸色放松了,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梳月心下一凉,有些退缩。
刘妈妈听了这话,赶忙让其中一个丫鬟手中的端盘递给了梳月,梳月几乎有些颤着手接过,就听金管家道:“不管少爷做什么,你只管受着,千万别惹着他生气。”
梳月点点头,金管家看着她还算乖觉,扬了扬手,示意她进去。梳月端着那个紫檀木案的端盘,盘中是一个青花瓷碗,一碗浓黑的药汁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冉冉冒着一股热气,厚重的药味缕缕袭来。
梳月进了门,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梳月刚把两脚踏进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死死的关紧,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幽暗中。梳月突然有种想逃走的冲动,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往里间走去。里间比外间更加黑,几乎看不到东西,黑暗中还夹着一股药味和腥味,梳月吸了吸鼻子,仍没分辨出来是什么腥味。
黑暗中隐约听着有急促而粗重的喘息,梳月觉着有些头皮发麻,喉管一阵发紧,小声的唤了句:“少爷,我把药端来……啊!”
梳月话没说完,猛地头皮一阵剧痛,头发被拉扯住,手里的端盘瞬间倾倒,瓷碗落在地上一声嘡啷一声,温热的药汁溅到梳月的鞋面上。
头皮上的剧痛,让梳月本能的挣扎起来,想要扯开扯住她头皮的手,但是在她碰触到一抹冰凉的皮肤触感时,猛地,头皮上的桎梏猛然一松,梳月捂着后脑后退几步,不知道绊到什么,跌倒在地上,左手上一片湿黏。梳月这时才分辨出那股腥味的由来,那是……血腥味!
她心底一阵的发凉,习惯黑暗的眼睛,隐约可见地上的是一个人形,加上手上的血,想到之前那丫鬟和小厮异样的神情,如今自己像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她虽年少失怙,被迫背井离乡为奴,但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她忍不住的颤抖,下意识的爬起来朝门边跑去,却猛地被一阵力道狠狠的掼在了地上,一片黑寂中,一双像是野兽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脖子间猝然一紧,呼吸霎时顿住,咽喉处剧痛传来,半声呼喊都来不及发出,梳月眼前一阵发黑,恍惚间,似乎响起一阵轻灵的笑声,春花烂漫时,簇簇鲜蕊绽放,微风一拂,片片花瓣纷纷坠下,记忆中是自己和弟弟追着哥哥在花园里嬉闹,身后站着舒颜淡笑的父亲和母亲……
耳畔还传来有些模糊的嘶哑声音:“你也是来杀我的么?你也是么?”
她本能的挣了挣,想要抓住什么,手脚乱挥,猛地踢到了什么,噼里啪啦的一声碎响声。脖子上的力道猝然一松,半昏迷中突然松了口气,冰冷的空气随着急促的呼吸进入喉管。
随着松弛的力道,陡然有一阵隐约的啜泣声传来,梳月犹自从惊恐中回神,捂着脖子身子发颤,她看不清是什么人,只是那声音里隐隐带着一种不甘和挣扎的意味,时断时续,像是极为痛苦。
梳月稳了稳呼吸,凝神看去,有个隐约的轮廓,跪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颅,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中传来。
梳月爬到门口死命的拍门,哑着声音喊着:“放我出去!开门!”
可是那扇门却紧紧闭着,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她是出不去了,金管家是不会给她开门的,这个被称为少爷的人却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只能静静的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啜泣声依旧未停,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几近抽搐的哭声让她心底一阵发酸,她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父母初亡时无助的自己。转念一想,她若是此时退缩,焉知会有活路?若是搏上一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梳月慢慢的掏出自己的手帕,鼓起勇气朝着那个轮廓递了过去,“您……还好吗?”
声音戛然而止,梳月感觉到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梳月脸色有些发白,强自镇定的持续着递手帕的动作,许久许久,那个影子突然抬起手来,颤抖着手接过梳月手中的手帕,冰凉的指尖触及梳月,她微微一哆嗦,听到有些暗哑的声音道:“你叫什么?”
梳月十分不安,胸腔中一股无法抑制的冷气在回荡,昏暗中,她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道:“回少爷,奴婢叫梳月。”
接下来又是一阵死寂一样的安静和沉默,隐隐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那个影子慢慢的起了身,似乎蹲的久了,身子踉跄了一下,捏着那抹手帕好一会道:“我的药呢?”
梳月一惊,想起之前洒掉的药汁,低声道:“回少爷,奴婢再让金管家送一碗来。”
“你去把药端来。”梳月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外去。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冲着门外说道:“金管家,少爷让换碗药。”
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梳月心口一松。而门外等候的众人见梳月安好的走了出来,脸色极为惊异,每个人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因为过度惊讶,显得面孔有些扭曲。
她抖着手接过金管家似乎早就备好的药,把药端了进去,身后的又是一阵关门声,梳月定了定神,这才把药碗端过去。
外间的光线比里间好些,但仍有些昏暗,那些窗户贴着厚厚的几层白棉纸,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梳月把药端进里间,昏暗中他摸着之前梳月递给他的手帕,喃喃的说道:“白色的......”
“少爷......喝药了。”梳月不知道这么暗的房间内,他怎么看出那是块白色的手绢,小心翼翼的把药碗端到他的面前。
少年的视线触及梳月手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嫌恶的把脸撇开道:“真恶心。”
梳月的手抖了一下,端着端盘不知所措,她的颈间还残留着一道清晰的瘀痕,之前的窒息的咽喉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仿佛受了惊吓的猫一样呆立在原地。
“把药放下,让金录把里边收拾干净。”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点的哑意,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和阴郁。
“是,少爷。”梳月恭敬的答了话,把端盘轻轻的放在离他一侧的矮桌上,慢慢的往门口退了出去。
梳月一出房门,金管家就急切的问道:“少爷可是说了什么?”
梳月的脸色犹有些苍白,缓了缓才道:“少爷说把屋里……收拾干净。”
“你先回院子里去,记住,不该说的不要说。”金管家松了口气,极为复杂的看了一眼她,领着两个小厮进去。
梳月恍惚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要不是手上的血迹,她真以为这只是一场梦。看到手上的猩红,拿起一团雪往手上搓洗,白净的雪团上很快沾满了红液,直到手上已然干净,手也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她才放任自己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