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梳香》默世罹非

28、第二十八章：十轮霜影转庭梧

　　转眼日近中秋，府里早早的开始准备中秋宴，丫鬟小厮们忙不停歇，府上一派生机勃勃。
　　与此相反的便是安之一隅的“梅香引”，顾寻香近些时日十分平和，与在庄子上的情况大不相同。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仿佛被暴风雨撕裂的黎明，蕴着涌动的暗潮。
　　染着龙涎香的屋子里，白恒生微微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向面前纤细的少年。
　　白恒生微微迟疑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找到了当年寻卿少爷贴身丫鬟巧鸢出嫁之地，只是……四年前，难产过世了。”
　　“这么说……线索断了？”顾寻香轻轻敲击桌面，沉闷的声响让两人心底微沉。
　　白恒生顿了一下，才道：“但是我们查出，那丫鬟与顾三爷的奶娘，是姑侄关系。”
　　顾寻香神情一冷，“你继续说。”
　　“当年巧鸢并非人牙子卖进来，而是三爷的奶娘特意的安排的，寻卿少爷出事后，巧鸢便被遣嫁出府。在您被送出府后不久，三爷便病死了，随后三爷的奶娘因着伤心也离开了府上，不久后便因伤心过度离世了。”
　　顾寻香原本慵懒斜倚的身子一僵，沉冷道：“这可真是巧的很啊，都死了。”
　　连死的理由都让人找不出半点疑点，当真是好手段。
　　“你先退下吧。”
　　白恒生做了个揖，退了出去。顾寻香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慢慢思索起来。
　　当年之事过后，他被遣离顾府，并且身患狂症，初始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凶手，甚至一度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他真的错手杀了阿卿。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醒来之时，阿卿便死了，母亲满脸泪水的说他是凶手，甚至差点掐死他。因为众人发现时，只有他毫发无伤，并且浑身是血，手里还拿着杀死阿卿的凶器。那时候，府上所有的人都知，他有狂症……
　　直到半年后，三哥来看他，并告诉他，杀害阿卿的杀手是三叔园里的一个小厮，因着见财起意，盗窃府中财物，被寻卿抓到，故而生了歹意痛下杀手，自幼体弱的三叔知道后，也因内疚而病逝了。
　　他本来以为真相便是如此，每日浑浑噩噩，在清醒与疯狂中挣扎徘徊，直到三哥找来了裘大夫……
　　顾寻香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蓬勃的郁气，眉宇间狠戾异常，一如往昔。
　　梳月进来时，顾寻香已然恢复平静。
　　“少爷，陆管家来了，想要见您，说是中秋家宴的事。”
　　顾寻香口气极为冷淡：“不见，告诉他我不去。”
　　梳月抬眼看他，见他脸色沉冷，半边身子隐在暗处，整个人透着让她熟悉又心惊的阴郁和病态。她不敢多看，垂下眼，恭谨的道：“奴婢知道了。”
　　门外，陆松静静的等着，待梳月出来，询问道：“少爷可答应了？”
　　见梳月摇了摇头，陆松也未露失望之色，想来早已猜到，但仍道：“反正还有有些时间，你帮着再劝劝，上次家宴有些不愉快，老爷心里也是难受的紧，这回，他亲自布置，花了大心思，虽然夫人那里……总而言之，少爷若是能答应，自是最好的。”
　　听着他未尽之意，想来顾明卿也很是为难。这一对父子，一个心怀愤恨，冷漠如冰；一个踌躇不前，愧疚难当。或许正因太过在意，才这般小心翼翼。
　　“奴婢会尽力劝劝少爷。”梳月答得轻松，可心知顾寻香执拗，她劝与不劝，其实并无甚区别。
　　陆松也未再多言，冲梳月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院子外的不远处，顾明卿正等在树下，见陆松过来，便急问道：“如何？他怎么说？”
　　“老奴未曾见到少爷。”
　　顾明卿原本立如青松的身子霎时委顿下来，“想来他是不愿再见到我。”
　　陆松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劝慰道：“如今少爷已经归府，他的病情也稳妥了，想来总会好的，时日长了，他总会明白您的一片苦心。”
　　顾明卿哪会不知这只是安慰，他心底苦，可也抵不过愧疚，他纵横官场，急流勇退，韬光养晦。算尽人心，却终是不敢亲近次子，手心手背俱是血肉，他不忍妻子伤怀，但也不愿次子心伤，何况原最是疼爱寻香的人，便是阿卿……
　　可再苦，他也只能自己咽下，如今家里这般分崩离析，已是让人心痛难抑，若是再添风波，恐怕便真是覆水难收。
　　陆松见他难以开怀，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寻香少爷不愿来家宴也无妨，中秋那日有庙会举行，倒不如让少爷出去散散心。”
　　陆松这么一说，顾明卿倒是如醍醐灌顶，当即便道：“我怎未曾想到，你现在就着人去叶府，知会舒庭一声，中秋那日让他来府上接寻香，他兄弟二人自小亲近，有舒庭在，我也放心些。”
　　“可要叫上寻锦少爷和寻玉少爷？”
　　顾明卿沉思一会，道：“寻玉尚且年幼，我会亲自带他出门，至于寻锦，你也遣人去问问，若是他有心，便让他和寻香他们一道。”
　　陆松正待退下，听到顾明卿又道：“平石，寻香出门那日，你多安排些人。”
　　平石是陆松的本名，顾明卿甚少如此叫他，陆松知道此事疏忽不得，连忙应下。顾明卿的声音忽转冷厉，“平石，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
　　当年之事，因着某些原因他不能继续追查，可他却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陷入险境，长子之死，他至今无法释怀，他不能再失去寻香。
　　陆松亲自去的叶府，见他到来，叶舒庭有些惊讶。听他想让自己陪寻香逛庙会，倒是一反常态的沉吟道：“这事可容我想想，中秋将至，府里事宜过多，我需请示一下母亲。”
　　“三少爷若是想好，便找人知会我一声。”
　　叶舒庭含笑应下，送走了陆松，他却有些头疼。
　　陪寻香逛庙会，他自是百般愿意，寻香自小鲜少出门，如今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可一想到他早上才答应妹妹，便觉得心烦无比。若是让雨浓知道，一定会缠着一同前去。
　　如今之计，倒是要想法子推了雨浓这边，并且不能让她见着寻香。
　　而且，他尚有许多话，要与寻香探讨一番。
　　庙会之事，顾寻香是从裘大夫口中听来，顾明卿为了让他散心，拐弯抹角的找了裘大夫帮忙，裘大夫觉得此事于他的病情有利，也未尝不可，便也应下了。
　　亭下，顾寻香正喝着梳月煮的药茶，默默听着裘大夫说话，极为漫不经心。
　　裘大夫见他不上心，皱眉道：“你自来郁结难开，多行利病。”
　　顾寻香也不理，只是静静的喝着茶，似在品味，神情淡然，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见他油盐不进，裘大夫也不多说，只是临走时给梳月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找岑妈妈要了些点心，让白恒生和罗启陪着喝酒。
　　梳月得了裘大夫的暗示，也不好默不作声，轻轻道：“少爷去过庙会吗？”
　　顾寻香睨她一眼道：“没有，你想去？”
　　梳月微微一笑：“若是有机会的话，奴婢倒真是想见识一番。”
　　她笑得清浅，顾寻香倒是眼色一暗，“那便去罢。”
　　梳月心中一动，幼时，父亲曾带着她和哥哥去逛庙会。如今，父母皆被掩在了一坯黄土之下，血肉消融，只余白骨。而哥哥和小弟……也早已不知所终，只剩下她一人。
　　见她神情转淡，笑意渐消，顾寻香放下茶盏，盯着她道：“在想什么？”
　　“奴婢想着中秋之日，该做些什么准备。”
　　她神色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绪，顾寻香心底似被爪子抓挠了一番，猝然有些烦躁，“我想吃你做的月饼。”
　　这些时日来，他便只吃她做的吃食，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觉着她在乎着他。
　　梳月已然习惯他的要求，淡然应下：“您想吃什么馅？”
　　“你看着办罢。”
　　听他声音似有些恹恹，梳月忍不住抬眼看他，道：“前些时日，岑妈妈收了许多桂花，要不奴婢给您做些桂花羹？”
　　顾寻香听她如此道，不言不语的凝视着她，梳月不愿与他目光相接，借着给他倒茶的动作，避开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一暗，胸腹间却陡然升起一股气性，一把扯过她的手腕，他似是忍耐到了极处，手上青色的经络狰狞毕现。
　　“你……”对上她惊愕的眼，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怪她？还是恨她？她做到了她所承诺的，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他太过贪心，奢求她能待自己不同，以至于越来越不满足她的淡然。
　　梳月忍下心惊，轻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他的手猝然收力，梳月有些吃痛，却依旧生生忍下。
　　“你答应我的事，绝对要做到，若是你骗了我，我便亲手杀了你！”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如同被风吹袭飘荡在空中的羽毛，却重重的落在梳月的心间。
　　好一会她才听到自己有些恍惚的声音，“奴婢不会离开少爷的。”
　　如今的她……已无归处！

作者有话说

　　填错发表日期，以至于昨天没有发表成功，断断续续终于写完了这章，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