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梳香》默世罹非

24、第二十四章：胭脂雪瘦薰沉水

　　湖畔树影隐隐绰绰，湖面一片浓翠交织着各色芙蕖，红若胭脂，白若净雪。湖面上映着日光，如万千鱼鳞翻折，波光粼粼。
　　顾寻香好不容易被梳月劝出门，与她一同来到静姝提过数次的“静客亭”，如今时辰尚早，日头不大，为避免与府中人碰面，白恒生特地打探了一番，准备了一条小舟，以供游乐。
　　顾寻香趴在船侧，伸手撩拨一池湖水，素白的手腕浸水之后，愈发如玉润泽。白恒生负责划桨，梳月坐在另一侧，手中已然拿着好几朵品相好的莲花。
　　梳月伸手碰了碰湖水，有些凉，出声道：“少爷，水太凉了。”
　　顾寻香闻言，侧头看向她，随即从水中抽回手。伸手拿过她手中一朵红莲，放置鼻间轻嗅，姿态慵懒无比。他半眯着眼睛看着梳月，如今的梳月已然是少女模样，身量长了不少，面庞渐渐长开，愈发精致，一袭白衣飘飘，竟真似九天飞仙一般，宛若随时都会离开这俗世。
　　他伸手掬起她一缕发丝，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在指间游曳，指尖缠勾着发丝，久久不散。
　　梳月装作恍若未觉，只顾看着湖中美景，接天莲叶之下，荷香阵阵，别有一番情味。
　　白恒生看着这二人相处之态，心中亦有所思，他们本是忠于叶少爷，如今来到此处，明面上是共差遣的小厮，实际却是为了护顾寻香安全。
　　三人在湖面上荡漾半响，等到日头大起来，才回院子。
　　岑妈妈见三人归来，笑道：“少爷回来啦，我做了些糯米糖丸子，放凉了，刚好入口。”
　　顾寻香神色清冷，并不愿答话，径自回了屋子。
　　岑妈妈也未曾在意，早在来之前，她便了解了他的脾性。于是笑眯眯的看着梳月道：“你给少爷端进去吧，我多放几个，你也可以陪他一起吃。”
　　梳月面上微微带笑道：“有劳了。”
　　岑妈妈只是笑笑，随即对着白恒生道：“恒生，趁着裘大夫和小启去买东西，你先吃几个，不然等那小子回来，你可就连牙祭都没得打。”
　　白恒生点点头，转身便进入了厨房。
　　如今岑妈妈几个都住在外院，几间空闲的房子都被修整了一番，一件耳房被改成了小厨房，剩下三间稍大点的变成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岑妈妈用一个青花瓷的碟子装了一碟丸子，白白的糯米上裹着一层金黄的糖浆，看着分外可口。跟岑妈妈道过谢，她便端着那叠糖丸子进了屋。
　　顾寻香坐在窗边，手中正撕扯着那一朵红莲，殷红的花瓣片片坠落，遗落一地红裳。
　　梳月将碟子放置他面前，说道：“少爷尝一口罢。”
　　“你喂我。”
　　梳月放下手中的莲花，拿起箸子夹了一个递到他嘴边。丸子做的不大不小，刚好一口一个。他似是很喜欢，连着吃了四五个，剩下的，便是落入了她的腹中。
　　近日来，他愈发的平和，少了以往的那股戾气，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富家少爷，只是夜间仍会偶有惊醒，醒来时亦是满身大汗，神色惶恐，似经历了一场异常可怕的噩梦。
　　罗启随裘大夫归来时，遇上了顾明卿与陆松，双方互相见礼。
　　顾明卿欲向裘大夫询问顾寻香的情况，可话语到了嘴边几番辗转，却依旧难以开口。
　　似是看出了他的犹疑，陆松含笑问道：“我家少爷如今身子可好？”
　　“无甚不好，但也无甚好。”
　　“这……”陆松瞥了眼顾明卿，继续问道：“裘大夫可否详说？”
　　“身子上不好，倒是有我这大夫，可这心上不好，我却是无能为力。”裘大夫说话间，紧盯着顾明卿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他如今已是受不得半点刺激。”
　　顾明卿只得苦笑道：“有劳了。”
　　裘大夫不欲多言，领着罗启便回了“梅香引”。顾明卿立在树荫下，只觉凉气袭人。
　　陆松心底幽幽叹了口气，问道：“老爷还要过去么？”
　　顾明卿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一座院落，沉默不语。
　　最终，他还是未在踏足那方院落，只是身形寥落的回到了书房。他已鲜少呆在“青蘅苑”，他不敢面对妻子冰冷的面孔，亦是会因为妻子而想起寻香，如今他因朝中动势，称病赋闲在家中，连逃避都无从找寻借口。
　　而府中另一处院落中，错金兽鼎之内，燃着苏合香，轻烟如缕，丝丝萦绕。美人榻上，二夫人苏素锦正斜倚其上，长长的裙裾层层叠叠逶迤在地，繁复的锦绣堆堆簇簇，落地生花。
　　顾明安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不由有些心动，身子前倾，微微覆在她身上，在她脸上落下绵密的吻。似觉得有些痒，她不由轻轻推了几下，却反倒被拥的更紧了。
　　“寻锦明日便会回来了罢？”
　　顾明安轻轻啃噬她颈间的肌肤，留下浅如绯樱的痕迹。听她问及儿子，轻声答道：“寻锦信中确实说这两日会到，具体哪日我倒是真摸不准。”
　　苏素锦纤指轻抚他俊逸的脸庞，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几分自然流露的媚态，“说来，寻锦我倒是不忧心，如今因着寻香的事，大哥大嫂都是郁结难开，府里一片低迷。”
　　顾明安脸色微变，微微坐起身，道：“这件事情太过复杂，你我不好插手，更何况正是冰封之时，一个不慎，反倒会伤了彼此间的感情。”
　　“我没想让你插手，只不过嫂子那般绝情，大哥左右为难，你作为叔叔，总该从中周旋一番，尽点心意。”
　　顾明安面露难色，不是他不愿意插手，而是中间牵扯太多，有些事，甚至连身为妻子的她，他亦不能言明。
　　“我尽量，不过你莫要去接触寻香。”
　　苏素锦轻轻一笑，如花盛开，“我知晓了。”
　　她知他有些秘密未曾告诉自己，不过不要紧，反正，最终她会看到她想看的。想至此，她不由笑的更为开怀。
　　翌日早间晨露未稀，岑妈妈说想要到花园中采撷花瓣做花糕，她恐罗启和白恒生粗手粗脚，对花瓣这般娇嫩之物把握不好，昨日晚间便与梳月说了一番。梳月本有所犹疑，但听岑妈妈说早间起早些便无碍，想着若是有事，这里尚且有裘大夫等人在，她便应了。
　　许是起的尚早，一路上也只碰见过一两个扫地的丫鬟或小厮，待到了花园中，满园芳华摇曳生姿，微风拂过，似月色笼住风荷般轻盈，带着晨间特有的露水湿气，香气如活丝绕入鼻间，呼吸间满是馥香。
　　岑妈妈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仔细的叮嘱梳月道：“这花不能选那没有没有开的，更不能选那开过了的，最好是刚绽开不久，香气微微泄露，做出的花糕最是喷香可口。”
　　梳月听了问道：“这园里花的品种如此繁多，我们要摘哪些？”
　　岑妈妈只是笑道：“这到不讲究，你只管选你看着好看喜欢的，我啊，便想法儿给你做成吃的，即使做不出，也可以插在花瓶里用来妆点。那边桂花开的正好，我采些用来做桂花糕，你便去那边罢，瞧瞧有什么可心的。”
　　“那我便随自个喜欢了。”见岑妈妈笑容满面，她的脸上也不由染上了些微笑意。
　　梳月慢慢行走在花丛间，扬手轻抚那些或含苞欲放，或悠然绽放的各色娇蕊。粉的，白的，红的，黄的……花香撩人，丽色流转，冶艳的夏花似锦铺就，如梦如幻，竟无一不美。
　　她看着这番景象，不由回想昔时自家那百花之园，一如眼前所见，芳华正盛的花蕊，淬着时光，终究成了她记忆中的一笔朦胧的晕染，不见墨色，只余唏嘘。但此时这芬芳引诱，纵使隔了数载光阴，渐渐从斑驳狰狞的岁月中剥离出来，呈现出纯粹的美好。
　　梳月左手中挎着一个小花篮，右手拿着一把剪子，在花园中仔细找寻着和心意的花朵。她微微含笑，扬手采花间，映着斑斓的花色，清风一掠，白衣黑发便飞扬起来，衣袂飘飘，犹若仙子。
　　她嘴边的浅笑似嫩蕊初绽，虽娇艳未足，却已能荡人心魂。
　　一树浓荫下，一个蓝衣少年正怔怔的看着她，久未转眼显示他已然失神。直到那道白色身影一个转身消失在花丛间，他才恍然惊醒，几步疾走，再次看到那抹背影才心间一松。
　　似乎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梳月微微侧身，便见一个少年正紧紧盯着她。一愣之下，手一松，手中的白色茉莉花猝然落地，她正欲弯身去捡，却听得岑妈妈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梳月，你可采好了？”
　　她连忙应道：“好了。”
　　“那我们便回去罢。”
　　梳月提起花篮，冲那少年微微福了福身，随即便转身离去。
　　蓝衣少年立在原地，静静的凝视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纯白消失在视线中。他慢慢的走到她适才摘花的地方，弯身捡起她遗落的那朵茉莉，他放在鼻尖微微一嗅，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似有千丝万缕的丝线，拉扯着他的心房。
　　心神俱醉中，他想起岑妈妈唤她时喊的名字，喃喃出声道：“梳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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