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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复恐匆匆说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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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香这一病,倒是如山倾倒,不论白天黑夜,总是睡意缠绵,却睡得极不安稳,总是噩梦连连,屋子里总是回荡着时而尖利的喊叫,亦或沉痛的嘶吼,但更多的,是凄凉的哭声。
梳月近来连着好些日子都不成安睡过,两眼之下染着明显的青黑,面无血色,显得很是憔悴。
叶舒庭自那日后,果然安排了人进来,一个烧饭的婆子和两个年轻的小厮,三人倒是极为熟稔的操持的一些琐事,梳月便整日陪在顾寻香身边。
顾明卿听闻顾寻香病了,便急忙来看,可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哭声,那声音凄厉的似要刺穿人心一般,偶尔夹带着几句模糊不清的话语,他只听得顾寻香时而叫着阿卿,时而又唤着娘,揪心之痛下,他竟当场流下泪来,怯然的在门前踯躅不进,最终无言离去。
病去如抽丝,一直过了半月有余,顾寻香的病情才算稳定了下来,虽未痊愈,但也不至于夜夜梦魇,难以入眠。
只是院子里突然多出几人来,顾寻香极为不满,“让他们离开。”
叶舒庭却毫不在意的端着一杯清茶细品,略苦的茶味润泽满口,而后丝丝甘甜沁出,他轻轻摩挲着茶杯,淡然道:“只有梳月一人照顾你,未免也太累了些,再者说,有其他人处理琐事,她陪你的时间也长些。”
想及梳月憔悴的脸色,顾寻香霎时缄默不语。
“有了人手,你做某些事总要好办些,先不说裘大夫,其余三人当中岑妈妈是我奶娘的胞姐,罗启和白恒声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有他们在你身边,我总归放心些。”
顾寻香眸光微闪,沉吟半响才道:“罢了,有他们在,我也方便些”
叶舒庭闻言倒是看向他,问道:“你有何打算?”
顾寻香嗤笑一声道:“我目前什么都不能做,倒是你……可有进展?”
“那人……我找到了。”
“在哪?”顾寻香的眼神陡然一亮,幽冷如狼。
“我还未有所动作,免得打草惊蛇。”
顾寻香眼中的亮色渐渐黯淡下来,却依旧冷若冰凌。
叶舒庭不由再次抿了一口茶水,沉默良久才道:“在你病中,姨父曾来看过你。”他停顿了一下,才叹道:“虽说是我劝你回府,如今,我倒是有些后悔让你回来。”
“三哥……这是我的选择。就算你未曾劝我,终有一日,我还是会回来的。”
听他唤自己三哥,叶舒庭似有动容,“也罢,如今多说无益,我在这待得过久了,积了许多事未处理。现在有罗启和白恒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许多。”
叶舒庭放下茶杯,慢慢起身。走到几步,他又回转过身,看向榻上的顾寻香。
此时顾寻香依旧身着着惯常穿的白衣,白绸底子上绣着墨梅,精致的栩栩如生,犹若一幅水墨画一般。衬着他精致的面庞,倒真是带着一股远离尘世的飘渺之气。
可谁又知,在这般模样下,他的心被已伤的千疮百孔。
在顾寻香略带疑惑的眼神下,他微微一笑道:“寻香,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顾寻香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收回目光。心底仿佛被柳絮拂过,带着丝丝的痒意以及柔软,又似泡进了温水之中,带着绵绵不尽的暖意,不由得,他微微扬起嘴角。
梳月一进来便看见他嘴边未曾收回的笑意,在他身边许久,她不是没有见过他笑,可如这般真心实意的,倒是头一回。饶是如她般淡定自持,也不由有些愣神。
何事……能让他如此开怀?
见到梳月,顾寻香脸上的笑愈发明显,他朝她伸出手,梳月便走了过去。
他极为熟稔的抱住她,脸贴在她怀中,带着难得的笑颜,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梳月……”
此时的他,卸去一身戾气,竟有了几分天真少年的模样。她不由心中一软,轻轻的应了一声:“我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梳月与岑妈妈倒是熟稔了许多,岑妈妈为人热情,见人未语便带了三分笑意,看着极为和蔼可亲。见梳月长得好,看着极为乖巧,不由心生怜爱,平日里总会做些小吃予她。
那两个小厮倒是甚少接触,平日里也只是点头示意,虽说是小厮,但气质却看着不像。罗启年岁看着小些,比之白恒生要活泼些许。白恒生倒是个寡言少语的,做的往往比说的多,瞧着也十分稳重。
有了这几个人,比之之前的清冷,院子里总算染了几分人气。
“早和你说了,久居于室,不利病愈,你如今天天在这房中,就算无病,亦会憋出病来。”裘大夫收回了探脉的手,对着顾寻香蹙着眉头,随即又看向梳月道:“你莫要太依着他,平日里多劝他出去走走,有益无害。”
“是我自己不想出去,你怪她作甚?”
闻言,裘大夫却严厉道:“你明知自己的情况还这般任性,当真是疯了不成。”
“人人都道我是疯子,我可不就是疯了么。”
“莫说丧气话,喝了今日这贴药便停了罢,以前的药这几日也先断了。”裘大夫收拾好药箱,交代了梳月几句,便出了屋子。
顾寻香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竹叶簌簌,于裘大夫的话似恍若未闻。
梳月端着药过来,苦涩的药香充斥鼻间,顾寻香不由厌恶的皱起眉头,“这味道真让人恶心。”
梳月未语,只是用白瓷勺细细的搅动,深棕色的药汁在白瓷勺的搅动下,形成一道漩涡,这药已经凉了一会儿,此时温度正好,她舀起一勺,喂至他唇边。
他抓住她的手道:“我不想喝,倒了它。”
梳月抬眼看他,一双眸子极为清亮,流动着光与影,“少爷还是喝了它吧。”
被她盯着,他几乎有些失神,她举了许久,他才将那苦涩的药汁一口吞下。随即,那一碗药汁,终是被她一口一口的喂入了他口中。
待到药汁已尽,梳月端了清水给他漱口,他却一把抓住她,她被他的动作一惊,茶杯失手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碎响。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带着苦涩的药味,微冷的唇瓣覆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带着无尽的缠绵与温柔。
梳月的手猝然收紧,随后又松了开来……
“爹,爹……”
顾明卿正端坐书房静思,一阵急促的足音伴随着稚嫩的童音匆匆而来。抬首看去,不由莞尔一笑:“寻玉。”
顾寻玉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白净的脸上因为跑得急而染上一抹绯红,两汪水盈盈的大眼睛正盯着顾明卿。
“爹……”顾寻玉有些嗫嚅的问道:“那人真的是我的哥哥么?”
顾明卿闻言一愣,随即朝他招了招手,顾寻香慢慢靠近,被他一把抱起坐在腿上道:“他是你二哥。”
“可娘和你从来没有说过我有个二哥,娘让我不准见他。”
顾明卿环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心中五味杂陈。妻子的心结,他如何不知,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愈发难受。他不能强迫妻子接受寻香,亦不能抚平寻香心中的伤痛。终究,是他太无能了。
如今怀中稚儿有多天真可爱,便能让他忆起自己是如何愧对次子。想起那日去看他时,那般凄厉痛楚的哭声,让他无比心痛,眼眶渐渐酸涩染红。
“爹?”见他神色哀戚,顾寻玉怯怯的唤了他一声。
顾明卿似是倦极,神色颓然,对着顾寻玉温言道:“他是你二哥,只是他病了……”他微微一顿,才道:“他需要静养,所以,你莫要去叨扰……等他好些,你便去看看他吧,但是莫要让你娘知道了。”
顾寻玉见他竟似要哭出来一般,伸手摸向他的脸,乖巧道:“爹,我知道了,你莫要伤心。”
顾明卿闻言却是一阵鼻酸,寻香……寻香便是在如他这般年岁便被送出了府去,无依无靠,且身子并不康健。这些年来,他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敢见……
难言的愧疚与无奈如潮水淹没了他,心底似有一把阴火焚烧,如今遇风一吹,便成了燎原大火,烧的他心口灼痛,寸草不生。
他紧紧将顾寻玉抱在怀中,似抱着当初被迫离府的稚子,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
顾寻玉被他抱着有些疼,可他不敢动。自那日家宴起,他便觉得府里的人都有些古怪,府里的下人都在说着二哥是疯子,而母亲亦是不准他接近那个院子,并且时常看着发呆,偶尔还会抱着他流泪,并叫着大哥的名字,那样子……伤心到了极处。
他不敢问母亲,也不敢再母亲面前提起大哥,唯恐母亲愈发伤心,所以他便跑来问父亲。可是,为何父亲也如此伤心?为什么下人们都说二哥是疯子?为什么……母亲说二哥是杀子仇人?
难道……是二哥杀了大哥吗?
顾寻玉只觉满心惶然,他年岁尚小,可向来心思敏感,他虽不懂其中曲折,但也知此时父亲正如母亲一般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