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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梦忽魂悸惊魄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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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似湮没了所有的一切,却又容纳了万物。
万籁俱寂中,梳月却被惊醒,隐约间有啜泣声和低吼声交织传来,她猝然起身,下意识的抓住放在枕旁的药瓶,隔着一帐屏风忍不住叫了一声:“少爷?”
然而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令人难受的嘶哑哭声时断时续。
她披了外衣起身,漆黑的屋内连月光都无法透进来,只余满室的凄冷。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很快便发现蜷缩在床上的身影。
“少爷?”她再次唤了一声,可对方依旧毫无所觉。
她走近几步,这才发现他似极力忍耐着苦痛,而有些微的抽搐抖动。她伸手推她,却在靠近的一瞬,被猛地一把抓住手腕,剧痛袭来,她顿时大声喊道:“少爷,我是梳月。”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陷入梦魇的顾寻香仿佛如梦初醒般看着她,嘴里犹在喃喃道:“梳月……梳月……”
梳月极力忽略手上的痛楚,语调柔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少爷,您做梦了么?”
“梦?做梦?”他似醒未醒,仿佛还在梦中。他突然大喊起来:“阿卿…阿卿…...你在哪?”语音中透着极致的惊慌,他松开梳月的手,嘴里犹在喊道:“阿卿……阿卿,好多血……”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只有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回荡。
“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声犹带几许苍凉,“阿卿……阿卿,我终于梦见你了。”
梳月立在一旁,瘦弱是身躯毫不费力的淹没在黑暗之中,听得他又哭又笑,其音悲怆。她恍惚忆起与父母分别那一夜,自己哭的声嘶力竭,仿佛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想要去抓住即将逝去的一切,可最终……该失去的,还是失去了。
她分不清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记忆中弱小的自己,忍不住从他身后抱住了他,“我在这里,你莫要害怕。”
她一手抱住他,另一手轻轻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散发着幽冷的香气,趁他恍惚间,将药丸纳入了他的口中,轻轻哄道:“吃了它,便没事了。”
略带奇异的温柔语调,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陷入梦魇的少年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梳月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自然垂落在他衣袖边,青色瓷瓶滚落到了一侧,屋里再次沉寂下来后,她才惊觉自己一如他一般,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药效渐渐起了作用,他似乎再次睡了过去,梳月微微侧头看他,满室漆黑中,只感觉到他冰凉的发丝以及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脸畔。凄厉而又悲戚的哭音渐渐远去,昔时韶光也破碎成齑粉,她幽幽凝视着虚无的黑暗,陡然间,竟忽然落下泪来。
昨夜将他安置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黎明渐渐到来,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投下浅淡的光影。
朦胧间,似有轻羽拂掠脸颊,她微微蹙眉,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侧的窗户微微开着,有风袭来,吹着床边的纱帐覆在了面上。
她伸手撩开纱帐,蜷在床上一动不动,透过狭小的窗缝,看着晨光中随风摇曳的扶疏碧叶。半响,才起得身来。穿衣时,才看清自己的右手已然青紫一片,莹白的肌肤下衬得愈发可怖,并隐隐带着刺痛。
怔然片刻,她才回神,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昏暗中,少年依旧沉睡着,浅淡的光线中依稀可见他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梦中,他也从未安稳过。
梳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这里不比在原来的府上,她需要好好准备些事项。
“吱呀”一声,门开后,光线便透了进来,还未大亮,空气中尚且弥漫着露水湿气。还未出得院门,就听到一道小声的叫唤:“梳月姑娘?”
梳月抬头看去,一个着黄衫的少女正站在外院门口看着她道:“陆总管让我们来伺候少爷。”
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看着都是伶俐之人。
梳月冲着少女微微一躬身,“有劳姐姐了,不知该怎么称呼姐姐?”
少女盈盈一笑,“唤我静姝便好。”
“时辰尚早,姐姐何时来的?”
“不久,才一会儿。”静姝笑道,又问:“少爷还未起身罢?”
“是,我本想先打些洗漱用的水,不料就遇着姐姐了。”
静姝观她年岁不大,长得甚是美丽,谈吐有礼,便有心亲近,“那等粗事,唤旁人去做便可,陆总管交代过了,你原先在府里便是贴身伺候少爷的,在这里也只需如此。”
“那便有劳了。”
“你先去歇着,有需要便叫唤一声便可。”静姝冲她扬扬手,却并不走进院门。
梳月略有疑惑,也只得微微一笑,退回了院中。
一转身,梳月便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注视着院中簇簇青竹,枝叶婆娑,风一过,便簌簌作响。没来由的,她竟觉得有些浮躁。
“你去做什么了?”刚回到房中,一道沉冷的声音划破一室寂静。
梳月脚步一顿,明明隔着一道屏风,她却依然能感觉到让人悚然的眼神,她慢慢挪动脚步,边走边答道:“本想打些洗漱用的水,不过外间早已有人候着了,少爷要起身了吗?”
顾寻香的脸隐在绡帐后,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听她说起有人在外间,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莫要让他们进来。”
“是。”
梳月走到床边,伸手挽起两侧的绡帐,猝然之下,顾寻香抓住她的手臂,看家她手腕上的青紫,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见梳月一语不发,才皱眉道:“是我弄的么?”
顾寻香轻轻抚摸那片青紫,缓缓将脸靠近,温暖的鼻息扑在手腕上,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的冲动。
“对不起。”他抬头看他,目光怜惜。
梳月避开他迫人的视线,轻轻道:“少爷昨夜梦魇了。”
片刻沉默后,顾寻香揽住了她,将脸贴入她怀中,“梳月,我梦到阿卿了……”
她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发抖,低哑的声线闷闷传出,“我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从前我最怕梦见他,可现在……只有梦到他,我才能让自己感觉活着。梳月……梳月,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一时间,她竟无言以对。
恨?她也曾恨过,即使到现在,依旧沉积在她血液之中。许许多多个无眠的夜晚,和着泪水,生生咽下了。可她从未忘记过,害她家破人亡的人,那些或傲慢,或怜悯,或冷漠的眼神……纵使隔着一道道韶光,也无法泯灭。
可她的恨改变不了任何事,她只能随波逐流,每日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能做的只能保住自己一命,以期终有一日能与亲人再聚。
她闭了闭眼,稳下自己的心神,她不能想起以前,那些日子已经渐渐远去,她已然无能为力,而今,最重要的是活着。
天色渐亮,她伺候他用过早膳,便陪他到了院中亭子。外院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小厮,说是陆总管吩咐的,可梳月总觉着像是要将他们软禁在这院中一般。
顾寻香只是冷冷的瞥了眼门口,眸间尽显嘲讽。
日光透过细密的竹叶,透下一条条极细极细的金色光线,斑驳落在亭内。隐隐绰绰的光影下,顾寻香懒懒而坐,静静凝视着角落里的几株茉莉。
院里静谧异常,仿佛与世间隔绝开来,无人来扰。
梳月站在亭中,眼角却瞟着外院门,内院与外院只隔了一道拱门,外院门开着,偶尔可见丫鬟婆子从院前走过,皆是行色匆匆。
她忍不住侧头看向顾寻香,不犯病时,他都是极度安静的,恍若魂魄已然抽离世间。
“老爷。”门口小厮恭谨唤道。
恍然间,沉稳的脚步声踏进了这一番寂地。
顾明卿只身一人徐徐走来,见梳月行礼,也只微微一扬手,示意她退下。
梳月瞥了眼顾寻香,见他不甚在意,便退出了院内。
“寻香…….”
“你让我回来,是打算软禁我么?”顾寻香打断他,目光冷漠而又尖锐。
顾明卿轻轻一叹:“你莫要误会,你离家太久,府里人对你不甚了解,况且你娘对你回府尚有些所抵触,等过些时日,我将你介绍予府中人。”
顾寻香只是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就盛极的容貌,此时更是摄人心魂。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回来,眼不见为净,岂不更好?”他话音一顿,讽刺道:“还是说,因着你觉得我疯病入骨,想来可怜?”
“寻香…….”顾明卿语意凄凄,“你是我儿,昔年是为父之过,纵使是无奈之举,也终是伤了你,我不能去看你,不能照顾你,只得托了舒庭。这些年来你过得不甚好,为父皆知,你怨我,恨我,皆可。但是,为父希望你能给一个弥补的机会。”
“怨你?恨你?”像是听着极大的笑话,他破口大笑,“哈哈….哈哈哈…….”
顾明卿不明所以,只能立在原地看着他。
笑了几声,似被撕裂了平静的表面,顾寻香眼中似迸出恨极的狠戾,美如仙人的脸上遍染狰狞,“是你们怨绝了我!是你们恨绝了我!”
他的眼神淬着病态的疯狂,显得极亮,在这样的目光下,顾明卿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