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梳香》默世罹非

15、第十五章：卷地风来忽吹散

　　立夏之日，空气中遍染槐花馥香，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偶有鸟鸣之声，伴随着车轮辘辘。马车里，顾寻香正闭目假寐，梳月看着他绣着白莲纹样的袖角出神。马车外隐隐有人声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她不由回想起，离开凌府那日亦是如此，无论马车外如何喧闹，车里，总凝着莫名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金管家立在车旁恭谨道：“少爷，到了。”
　　顾寻香慢慢睁开眼，眼底似晕着化不开的浓雾，又如透不出光的夜色，让人分外心寒。
　　门口站着数人，领头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是陆大总管，对着顾寻香行礼道：“少爷一路辛苦了。”
　　一只素手轻掀锦帘，只见一豆蔻少女先下得车来，一袭白色绣梅罗裙，领口绣着精致暗纹，堆堆簇簇，似随风落下的花瓣，腰间一抹玉色点翠，眉目如画，却染着几分疏离与淡漠，犹似画中仙子。
　　众人不由屏息而待，梳月掀开帘子，顾寻香低身而出，一刹那，似桃花遍染，风华无双，笔墨难描。他缓缓抬头，凝视着古朴大气的朱色大门，眼中犹若残雪落松，冷意斐然。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语不发，视旁人如无物，他拾阶而上，梳月紧跟其后。
　　金管家见此略有不安，看向一旁的行礼的陆大总管，似察觉到他的窥视，陆松对他微微颔首，金管家讪讪一笑，垂下眼帘。
　　“少爷既已归府，金管家便可回去了，那边府上还有劳你操持着。”陆松言罢便拱手而退，偕同小厮一同进了门。
　　金管家立在门口片刻，一旁小厮见他面带异色，不由出声提醒道：“金管家，我们该回了罢？”
　　金管家这才回神，低声道：“回罢。”
　　陆松赶上顾寻香，“少爷，老爷正在书房等您。”
　　顾寻香脚下一顿，回眸看他，并未言语，只是眼神如同落在松针上的簌簌白雪。良久才已开视线，落在院中葳蕤生辉的草木上。
　　见他不言不语，陆松只得再次躬身道：“少爷，老爷正在书房候着您，您……”
　　“带路吧。”顾寻香面带郁色，打断他的话。
　　陆松观他面色不虞，也只得噤声，恭谨的领着他前去。
　　梳月跟随其后，虽颔首低眉，但留心着周围。这院中处处精心构筑，一步一景，想来主人是个风雅之人。
　　顾寻香脚步极慢，陆松无奈只得缓缓行之。好不容易行至书房，顾寻香却停步不前，陆松正欲出声提醒，一道沉稳之声徐徐传来：“寻香。”
　　顾明卿见他不言不语，面带戾色，不由一叹：“你且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顾寻香盯着他良久，才抬步走去。
　　通亮的房内，茶香与墨香交织，飘飘袅袅，缭绕不散。
　　父子二人各坐椅上，一语不发，房内静谧无波。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卿终于开口道：“你……过得可好？”
　　顾寻香闻言睨他一眼，指尖轻拨杯沿，似笑非笑道：“甚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顾明卿不由苦笑一声，“是爹对不住你，你若要怨，就怨我罢。”
　　顾寻香沉默不语。
　　“你娘……近来身子渐好，心情也愈见平和，料想假以时日，她定能……”
　　“若是不能呢？”
　　顾寻香这么一问，顾明卿微微一愣，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当年因为事态情急，无奈之下只能狠心将年幼的他驱之府外，可妻子近来情况渐好，他不能让儿子一直独居在外，虽有舒庭照看，可每次听闻他犯病，他便觉着是心病难医。
　　“你莫忧心，你娘当初只是伤心过度，如今时隔数年，又有寻玉作伴，不会再如从前那般。”
　　顾寻香微微勾唇，眉宇间布满抹不去的讽刺。
　　“若是她依旧恨我入骨，您便会再次将我赶出府上么？”
　　顾明卿微微蹙眉道：“寻香，我知你怨我，可当年之举实在是不得已。”
　　顾寻香嘴角微抿，少顷，犹若珠玉掷地有声，“无妨，如今我归来，也不是因着你们。至于住处……便住在“梅香引”罢了。”
　　顾明卿听他指明要住“梅香引”，脸色一变，“那处……你看就住你之前的“醉花阴”如何？”
　　“若是住在那处，我怕日日难眠，时时发疯。”
　　许是他言语过于阴沉，顾明卿脸色一白，“你又何苦如此？”
　　顾寻香讽色难掩，不愿再开口多说。
　　见他如此，顾明卿不由大叹一口气：“罢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强求。我会寻着机会让你见见你娘，再此之前，你莫要与她碰面，先委屈你一阵。”
　　委屈？顾寻香嗤之以鼻，何来委屈？他被逐出府？亦或是被亲娘憎恶？他早已心冷，如今回来，无非是为报血海深仇，若非如此，他又怎愿再次踏进这伤心之地。
　　父子相顾无言，顾寻香无意再谈，起身离开了书房。
　　陆松见他出来，躬身道：“少爷。”
　　顾寻香未曾理他，转身唤道：“梳月，随我来。”
　　梳月跟随其后，路过陆松时，冲他微微躬身行礼，才疾步跟上。
　　陆松本欲跟上去，书房里却传来顾明卿的声音，“陆松，你进来。”
　　屋里，顾明卿正襟端坐，却掩不住一股颓然之色。
　　“他终是怨着我们，可当初明璎身怀六甲，又受了刺激，我只能狠心将他送出去。”
　　陆松自小伴于他身侧，此事他最是清楚，可越是如此，便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宽慰道：“时间一久，少爷定会明白您的苦心。”
　　顾明卿只是苦笑，“罢了，舒庭说他时有疯症，你多派人注意些，若有需求，直接允了就是。”
　　“是，老爷。”
　　亭台楼阁依旧，碧色葳蕤生姿，葱葱郁郁，惹人怜爱，夹着姹紫嫣红，随风袅娜摇曳。
　　匾额上“梅花引”字字珠玉，苍劲的力道似乎透匾而出。
　　顾寻香踏进门内，扶着门框便不动了，梳月立在其后，仔细打量着院中一切。
　　院子是两进的，外院无甚出奇，除了几簇翠竹迎风而立，便无其他。内院倒是好些，除却青竹，还种了几株梨树，以及几盆宝珠茉莉。比起之前所见精致园景，这里甚是平凡无奇。
　　门上镌刻着楼空的几株梅枝，上面缀着几多梅花，或是含苞欲放，亦或娇娇怒放，栩栩如生。
　　顾寻香轻抚门上的花纹，指尖似有万般眷恋，轻轻道：“阿卿，我回来了……”
　　梳月听他语意间竟带了些许哽咽，忍不住抬头看他。
　　顾寻香犹自对着满院翠色，喃喃自语道：“阿卿，你再等等，再等等……”
　　梳月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此番来此，他为复仇，便少不了血雨腥风。朱门大院，盘根错节，敌人又在暗处，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她终究不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能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恨之入骨？
　　院内凉风习习，无比静谧，让人分外惬意。
　　顾寻香一回头，却是面沉如水，额间青筋毕露，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梳月暗自心惊，轻声问道：“少爷，不舒服吗？”
　　他伸手入怀，取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仰首而吞。
　　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后，他倾身紧紧地抱住了她，身上透出浅淡的药香。
　　满院沉寂，他似乎听得见血液随着恨意在身体了叫嚣着，蘸着恨意的墨迹，在他心中书下一幅狂草。
　　不能疯，即使所有人认为他是疯子，他也不能疯，他的恨没有解，他的仇还没有报。即使回来会日日梦魇缠身，他也不能退缩。
　　可是……娘，娘不想见他，不能见他！阿卿，阿卿……
　　他抱得愈发紧，似乎想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汲取着微薄的暖意。
　　梳月忍着骨头脆疼之感，一直到他平复下来，顾寻香脸色煞白，头靠在她的肩上，哑声道：“梳月，你要陪着我，一定要陪着我！”
　　梳月注视着不远处的茉莉花株，低声应了：“好，少爷。”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布置精巧的屋内，纱帘浮动，暗香缭绕。
　　香炉袅袅升烟，衬着满院翠色，燎雾浸染翡色，似谜一般虚虚而散，袅袅的沉香醉了屋内的人。
　　美人榻上，一名少妇执着罗扇侧躺在榻上，眉宇含春，目若秋水，语调娇柔，“府里这般清静，真是无趣。”
　　正在为她修饰指甲的女婢，轻轻道：“今日，二少爷归府了。”
　　“呵呵……回来甚好，清明之时，让我殷切盼了许久未归。如今，这好侄儿归府，我也能找些事情做做，闲的太久，总觉着变得分外惫懒。”
　　“夫人打算如何？”
　　素手轻摇罗扇，唇边小小笑涡猝现，“我能有何打算，无非是盼着‘家和万事兴’。”言罢一顿，“他落住何处？可是‘醉花阴’？”
　　“不是，我午间出门探听了一番，是住在了‘梅香引’。”
　　女子有几分意外，“你说他住进了‘梅香引’？”
　　“是的。”
　　“罢了，住哪都一样。”她微微起身，看着窗外，“你派人仔细盯着，莫要出什么差错。”
　　伴随着话音，窗外忽起疾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片片花瓣随风坠落，偶有几瓣落入屋内，女子拾起落在茶几上的一抹桃红，指腹几番揉捻，暗香残碎，红茵零落。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也基本上在晚上~明天如果有空的话会更，如果没空......还请原谅~
亲们，多多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