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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皎皎空中孤月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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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丫鬟小厮,金管家立在门侧,房门紧闭,但依然可以听见门内传来的嘶吼声和瓷器落地的清脆裂响,以及痛苦的闷哼和求饶声。
见到梳月过来,金管家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即使早已预料,但她依旧忍不住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指尖戳入掌中,唯有刺痛提醒着自己咬牙坚持。
门内的声响停了,跪着的仆从们却越发的颤抖了起来,谁知道这份厄运会不会降临己身。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极恐的情绪。
梳月立在门口,金管家推开了门,门内只有细不可察的呼吸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漫了出来,她几欲呕吐,硬生生咽下那一份恶心,故作淡然的端着药盘走进了那黑漆漆的屋子。
“少爷”。房间依旧漆黑,屋内的逼仄似乎湮灭了所有的光线。
屋内顿时没有丝毫的声响,静的让人心底发虚。门,在身后关紧了,再无一丝光亮透进来。
梳月的脸色陡然苍白,全身僵硬,踯躅不前。
血的腥味弥漫在屋里,她看不清屋内的人,但是凭着以往的记忆,鼓起勇气,走进了里间。
强自镇定下,她似乎听得见自己如雷鼓动的心跳声,摒着呼吸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朝着前方看了一眼。昏暗中,一袭白影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从窗边隐约泻出的光线下,可以看清他略微有些颤抖。
梳月极力忽略脚下踩到的湿黏感觉,不去看到底是怎样一幅景象,只是鼓足勇气,低低唤了一声:“少爷……”
还未说话,她便被他的眼神吓得怔在原地,略显凌乱的发丝随意披散着,锦衣斜斜的垮在肩上,白皙精致的脸庞……可那眼神却透着一股死气。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她猝然觉得仿佛被那双眼睛钉死在了原地,她几乎忍不住想要逃离,可此时却没有丝毫挪动的力气。
“少爷……该喝药了,久了,药该凉了。”似乎过了许久,梳月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个人影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梳月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药盘,抑制住想要发抖的欲望。她不能怕,怕了,会没命的。
他走的极慢,明明不远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万重山水,每一步都格外揪心。视线中,少女盈盈而立,极为温顺的端着药盘,一如昨日,从未离开,他的心竟蓦然定了下来。
“梳月……”恍若梦中,他忍不住伸手抚摩她的秀发,感受到对方微微一颤,手一顿,退了两步,静静的看了她半响,脸色渐变,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在他碰触到她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听他声音一变,勉力抬起来直视他道:“是奴婢自己来的,奴婢……想留在少爷身边。”
那人呼吸一停,寂静的房中,她的声音似遥遥传来,又如雨珠在耳畔滑落,透着难言的暖意和坚定。
“哈哈…哈哈哈……”一片死寂中,他猝然大笑,笑意中却掺着澎湃的哀伤,笑声中带着令人心酸的哭腔,以及压抑不住的疯狂。
“少爷……”梳月轻轻唤了他一声,见他恍若未闻,便加大了声音道:“奴婢想留在少爷身边!”
笑声戛然而止,良久的沉默中,梳月再次鼓起勇气朝他看去,脸色陡然一变,他竟……泪流满面。
似被眼前的情景灼痛一般,她骤然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可在她垂眼的一瞬间,那人猛然用力抱住了她,她惊的跌落了手中的药盘,药汁倾泻于地,泼湿了她的鞋面,瓷碗坠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可她什么也听不到,被他拥进怀中的一刹那,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道,她只感觉的到他坠落在她颈边的泪水,以及低低的啜泣。
他的怀抱里沁着冷冽的药香,萦萦绕绕,似藤蔓裹住了她,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只觉得虚虚晃晃,似跌入了难以清醒的噩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渐止,怀抱着她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许久之后,她的身子发麻,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轻轻道:“他们都惧我,厌我……梳月,梳月……在这世上……只有你,只有你……”
他似十分激动,语意不详的喃喃半响。
她忽然勾唇一笑,却是蕴着抹不开的凄然。他乖戾异常,疯狂如斯,却不过渴求着一份温暖。一如她飘零于世,若浮萍无依,夜深人静之时,不也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落叶归根。
他似飞絮飘飘渺渺,寥落悲怆之中,她如落花疏疏落落,零落戚然入土。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他,埋首于他怀中,遮住了她苍白的脸色与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哀戚褪却,屋内静如湖水,无风无浪,却荡起丝丝涟漪。梳月静立不动,顾寻香依旧埋首于她发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恍惚中,她不禁扬起一抹笑,带着一种自我厌弃与讽刺。
这场生与死的博弈,她终是赢了。
顾寻香服了药后终于彻底的平静下来,药里有些安神的作用,发作过后,便安然睡下了。
等她开了门来,金管家熟练的安排人手清理,门外仆从依然极为恭顺的跪在一旁,无人抬头,黑压压的磕碰着地面,清冷的空气沁入丝丝缕缕血腥,她竟有些站立不住,待到众人抬出那小厮,犹有猩红滴落下来,她扶住门框,几欲作呕。
金管家观她面白如纸,忍不住道:“你身上脏了,少爷醒来定然不喜,你且换一身罢。”
梳月垂眼一看,脚上的鞋子已然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除了黑褐色的药渍,鞋底边缘还染着红色。
十二三岁的娉婷少女,正是豆蔻露梢头,而眼前的这一个,却已如靡靡夏花,风吹雨淋后,萎落在枝头。
金管家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幽幽深宅里,多少人无声无息的绽放又凋谢,他终是不忍心,“你且下去静下心罢,少爷醒来,我着人唤你。”
梳月躬身退下,脚步虚浮,可她硬撑着回到了房里。状似冷静的换下了一身装束,穿回了以往顾寻香最爱的白色衣裙,纯净无垢,一尘不染。
她再次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她快速的镇定下来,慢慢的开始思索自己该如何是好。眼下,已无退路,顾寻香的依恋是蛊,是毒,明知会焚心蚀骨,她却只能饮鸩止渴。
叶舒庭……叶舒庭,回想他眉眼浅笑,自信有余,他定是料到了今日之景。
她赌对了命,却猜错了结局。她不愿去想自己将面临什么,却不能不想,她的仇,她的怨,如同细丝一根根,一圈圈的裹在她的心上,丝丝入扣,鲜血淋漓。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将要沉沦在黑暗中,她便浑身发冷,恍若浸入了严冬深潭,寒气入骨。
蓦然间,那些怨恨与恐惧,在眼中凝成了淡薄的水气,她仰首而立,咬牙忍下心中激荡。几回呼吸,便如常走出了房门。
既无退路,便绝处逢生。
月上梢头,顾寻香才悠悠醒转。
房内弥漫着沉郁的药香,与龙涎香交织融合,他侧卧在床,尚有些昏沉,犹未清醒。
“梳月……”他蹙眉轻唤一声。
她应声而来,立在床侧,低声唤道:“少爷。”
听到她的声音,他竟有些怔忪,恍若置于梦中,她犹在自己身畔,那些蘸满凄厉的呐喊与淋漓血渍的日子,渐渐地远去。
“少爷可要起身?”见他久久未语,梳月出声问道。
黑暗中,他的眼睛陡然一亮,令人眩目的眼睛锁定在模糊的轮廓上,她真的在!几乎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欲伸手拉她。可是……拉住了,又能如何?难保有一日真的疯了,不会错手杀她。
他霎时觉得浑身发冷,她为何要回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
“是奴婢自己想回来。”恐他不信,又道:“叶少爷找过奴婢,奴婢亦想留在少爷身边。”
顾寻香缓缓起身,身上的单衣滑落下来,露出精致的锁骨,衣摆逶迤落地,靡靡生花。
“叶舒庭?”他语调古怪,轻柔的让人发颤,“他让你来的?”
她终是鼓起勇气抬头,直直看着他,声音亦如静波无澜,“少爷不信奴婢?”
顾寻香闻言未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目光平静的让人悚然,带着一种莫名的萧瑟和冷漠,“为什么?梳月?”
袖子里的手不由攥紧了几分,指甲生生戳进柔软的掌心,回来此处本就是破釜沉舟,还有何忌惮。
“因为……我想活着!”
她没有再称自己为奴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切的无望与挣扎,她尚在豆蔻之龄,春.色未着,却已染颓败。
“我想活着,我想见到自己的亲人,这是我活着唯一的念想。”
他的目光猝然如同被碾碎的幽远寒香,丝丝缕缕,纠纠缠缠,零落在她身上,冰凌般的冷漠,似雪后初晴,消融无形,余下的……是无尽的殇。
“梳月……你不怕被我杀了吗?”
“我还活着不是吗?”
第一次,顾寻香不想去计较真假,他寂寞的太久,孤独的太久……久到都忘了自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