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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清明时节雨纷纷(二) ...

  •   庭院深深如许,春风携雨纷纷落坠,屋内金猊盘坐,香雾袅袅。美人榻上斜躺着一个女子,情态慵慵懒懒,手里捻着一粒梅子,红唇轻启,“这雨见天的下,真让人心烦。”
      一旁伺候的女婢闻言道:“这雨想是还要再下一阵子,夫人若是觉着无趣,可以唤‘醉梨园’的戏班子来,听闻近日排了新戏,刚好可以给夫人解解闷。”
      女子眼皮低垂,似是不感兴趣,青葱纤指绕过几缕发丝,“看戏?也对,我倒真想看一出大戏。绵音,你说这个清明怎能过的冷冷清清?”
      绵音抬眼见她笑意涟涟,美目流盼,端的衣服风流姿态,“夫人是想……”
      话音未尽,只见她从榻上坐起身来,轻笑一声道:“自当是好好给大夫人和大老爷准备一份大礼。”
      她轻轻咬了一口梅子,略带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一如她此时的心情,酸中带苦,苦中也有着一丝快意的甜。
      “大老爷想让那疯子回来,想来这凄凄惨惨的清明佳节,也会多几分热闹罢。”
      绵音听得她轻笑出声,可指尖却紧捏住梅子,涂着红蔻的指甲戳进梅肉中,分外触目。
      清明之日,外出扫墓踏青的人不断。陌上杏花盛开,伴着春风缭乱,坠下一阵如雨纷飞的花瓣,点缀在碧青遍野的草地上。
      一身素衣的梳月跟随着顾寻香的脚步,徐行在陌上,手里提着竹篮。
      白衣似雪的少年行在杏花雨中,漫天的春意似乎拂散了他身上的几分寒气。梳月今日分外谨慎,前些时日金管家的话时时在耳,她不知缘由,只能是处处小心。而且……今日的他,愈发少了几分人气,他立在原野上一处,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的气息。
      周遭的青葱翠绿隐隐绰绰,斑驳不迭的蔓延至远处。风声掠过,偶尔带来模糊的人声。梳月跟在他身后,脚下是尚有湿气的土壤,泥土沾在鞋面上显得有些脏。直至他立在那处良久,才抬手示意梳月上前。顾寻香伸手接过梳月手中的,将一碟红枣糕放在一棵柳树下的石头上,焚了纸钱,点了线香,便静静的盯着那处看着。
      两人不知站了多久,他突然问道:“你说人死后真的会魂魄吗?”
      梳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未作答,听他又道:“若是有,为何不来看我。”
      他说的极轻,可梳月还是听清了。她看着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梳月心中猛地一跳,她微微低下头,看着鞋面上的污泥。
      “寻香”
      梳月迎声望去,一袭青衣的叶舒庭信步走来。
      顾寻香转移视线,皱着眉头看向叶舒庭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他。”
      顾寻香垂下眼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他一口吞下,不知道是药味的苦涩亦或是病痛的发作,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越发白的透明。
      叶舒庭见他眉间戾色渐缓,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当年之事,今日清明又何必惨惨戚戚。
      “姨父已经问过我数次,你何时归家?”
      “我只是怕……母亲不愿意见我。”顾寻香低低说了一句,微微停顿间,声音似乎轻轻颤抖着。
      叶舒庭一时无言,略微惆怅的看向柳树下的红枣糕,“你总是要回去的,当年之事让姨母险些患上疯症,自有了寻玉后才好转,若非当时迫不得已,姨夫又何须心狠将你送到外庄。”
      “可终究改变不了母亲不想见我的事实。”
      “姨母会接受你的。”叶舒庭略微皱眉,“一定会的。”
      顾寻香侧过头,嘴角上扬,说不出的嘲讽,“这些年来,任我如何痛苦,任我如斯疯狂,母亲也未曾半分心软,我自知她恨绝了我,你又何必骗我回去。”
      “寻香……”叶舒庭似有万般惆怅,“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失去一个弟弟。”
      少年微垂眼帘,似未曾听见,只是喃喃出声,“若当日死的是我……该有多好。”
      碧青如波的原野上掠过一阵清风,似乎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
      归府后,顾寻香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金管家着意她敲门,可屋内却丝毫不显动静,夜色渐至,诡异的平静反倒让梳月越发的不安,自白日起,他便未唤人伺候,不吃不喝,直至戌时。
      夜深了,偶有小虫低鸣,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众人立在门外,候着那道紧闭的大门。梳月立在门侧,透过檐角看向夜空,不见月色,只有稀疏星辉缀于其上。
      自家破后,她便养成了观夜的习惯,无穷极的黑,笼着浅淡的星光,疏疏落落晕开一片无边夜色,月挂其中,多了几分皎洁月色。然许是心境猝变,每每望去,总会有一股无言的戚戚之意在身子里蔓延,不管夜色多美,都染着凄凉。
      当夜,直至子时,顾寻香才唤梳月进屋伺候,屋子里的窗户皆打开着,满室清辉投下片片侧影。少年孑然孤立窗前,眼底似翻涌着惊涛骇浪。
      “少爷?”梳月低低唤了一声。
      顾寻香静静的面向着窗口,银辉镀身,宛若梦中人。
      只是……她不敢看。
      许久,他才慢慢转身,抬手唤道:“你过来。”
      分外轻柔的语调让她浑身一僵,丝毫不敢迟疑,恭谨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顶,她心下一颤,指尖狠狠的戳刺掌心,压住拔腿欲跑的恐惧。少年似未察觉她的异样,从发顶到脸庞,再到她纤细的脖子,那里有着急促的脉动。忽然,他轻轻笑了出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渗人。
      “你曾说…你的命是我的,那我若杀了你,你也不会怨我,是么?”
      梳月默然未语,就着月辉,她的脸色白如蜡纸,他的手猝然收紧,苍白的脸上顿时染上了绯色,梳月想反抗,可她知道,若她有丝毫的动静,今日,她便必死无疑。
      意识越来越昏沉,她用自己的命在赌,赌他的信任。
      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后,她便像是坠入了一个清醒的噩梦中,梦中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只有如履薄冰的恐惧。
      她只剩下自己,每当看着他发狂嘶叫,看着他痛哭抽泣,看着他迎风独立……她便想,若她此生无缘再见兄长和幼弟,她会疯狂如斯么?思念的欲望一直支撑她至今,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这样的坚持是否会是一场空局,可她更怕,她连这坚持的念想都失去。
      黑暗袭来,隐约听到一阵模糊的声音,“原来……你也是个疯子……”
      梳月做了一个梦,梦中爹娘抚琴品茶,哥哥背着小弟与自己玩着游戏……片片花雨交织出酣醇的美梦,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娘亲温软的怀抱,透着淡淡的馨香和暖意,发丝飘在自己的脸旁……她沉浸在这温存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脖颈间的刺痛让她睁开了眼,她尚有些恍惚,入目只有一片昏暗。等到回神,才发现身边蜷缩着一个温热的身子。大惊之下,猝然起身,这番动作惊醒了旁边的人。
      “怎的了?”
      略带软糯的女音让她微微一愣,侧首看去,绿茵懒困的揉着眼睛,见梳月一脸呆滞,她轻声道:“金管家说,今后你不用再伺候少爷,他会另寻他人。”
      沉默许久,她终于出声:“知道了……”
      绿茵略有担心的看着她,昨日深夜,金管家遣人将昏迷的梳月送了过来,脖颈处一大片骇人的青紫,面无生色,绿茵和绿云吓了一跳。
      梳月垂下头,如瀑青丝遮掩住她的神色,一会儿后起身梳洗,一如常态。
      绿茵见她平静异常,正欲开口说些宽慰的话,那边绿云似被二人的动静闹醒,略有不满道:“昨日本就睡得不好,你们就不能安生些?”
      梳月端着盆子,立在门口,“我先打些水来,你们再睡会。”
      绿茵见她就要出门,忙披了外衫,“等等我罢,我与你一道去。”
      梳月未答,立在原地等她。
      二人出得门去,绿云笼着被子小声啐道:“活该!”
      井水清凉,拍在脸上激的人一阵清明,似犹疑许久,绿茵问道:“你的伤……可还好?”
      梳月拧帕子的动作一顿,“无碍。”
      绿茵想起那惊鸿一瞥,那般美如神祇的少年,府里却无人敢提起,每每涉及,众人便噤若寒蝉。绿云自见过他后,久久不忘,与她交谈时,都透着对梳月的羡慕与嫉恨,可今时看来,个中凄凉,也怕不为人知。
      “我那有些活血化瘀的药,待会给你擦擦吧。”
      “不必。”她脸色苍白,似带病色,“过些时日便好了,不必劳烦姐姐。”
      绿茵沉吟不语,静静看她。在府里她便听丫鬟小厮们提起过她,年纪尚幼,确是姝色难寻。难得的是进退有度,不骄不躁,连着府里最挑剔的嬷嬷都挑不出毛病。可如此佳人,夫人为什么不留着呢?这般颜色,给少爷当个小妾通房也是绰绰有余之。
      梳月自是不知她心里转了几番念头,只是默默地打了水,提着桶往回走。
      绿茵连忙跟上,温言道:“我帮你提着罢。”
      梳月见她面带笑意,不好三番拒其好意,遂言道:“有劳姐姐了。”
      绿茵冲她微微一笑,梳月欲回之善意,奈何无法开颜,只得颔首表谢。
      微微晨光中,绿茵的笑脸让她忽而忆起在凌府的绿漪,心底……终是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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