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山水间》一茶顷

5、举家上山

　　“老三，这回事不怪阿盈。”
　　“大哥我知道，我……”
　　“什么也别说了，我是你大哥，我能放着你不管？这次，听我的吧！”
　　“可是大哥……”
　　“老三……”

　　许盈跟在端着一碗开水蛋的许妈妈身后，进堂屋时，正好听到大伯和许爸爸这么一段对话，微微顿了顿身子，许盈还是跟着许妈妈的步伐进了房间。
　　许盈假装没有看到许爸爸着急的表情，垂着头盯着拐杖，仿若能把拐杖盯出一朵花来似的，安静地等着大伯吃完那碗开水蛋。
　　许盈家条件不好，家里母鸡下的蛋生病的许爸爸舍不得吃，许妈妈就更是舍不得吃，大多都攒起来等着逢三六九赶场天拿去梨花镇上打着“土鸡蛋”的名号卖个好价钱。周末的时候，许盈回来，许妈妈才会煮上两个，许盈一个，许爸爸一个，许妈妈总是最后喝煮开水蛋的汤汁，并表示她一点也不喜欢吃鸡蛋。
　　许大伯一口气吃掉了煮了五个鸡蛋的开水蛋后，这才开始了他过来想要说的主要话题。

　　这次幼儿园虐童事件闹大发了，虽然没有被闹到上电视的地步，不过不单单是许盈得到了“惩罚”，连带这次事故的后遗症也影响了或多或少原本想干不相干的人……比如许盈老家所在的后背湾村。
　　许大伯虽然是后背湾的村长，按理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许大伯的大儿媳妇，许盈的大堂嫂却在县政府上班，然后……就跟许大伯，以及后背湾的利益问题有了冲突，用许大伯的话来说，整个后背湾都被许盈牵连了。
　　大道理从许大伯嘴里出来一箩筐，但是许盈、许妈妈乃至许爸爸都听出来一句意思：许盈的事，带累了许盈她大堂嫂，因为许盈的关系，大堂嫂被上司收拾了一顿。
　　许大伯是许爸爸一辈子都崇拜的人，以前更是为了大伯娘一句话，许爸爸还和许妈妈吵了好大一场嘴，所以，这次许大伯说了这样的话，许盈没有表达意思，而是第一时间侧头看向怔愣得张圆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许爸爸。
　　同时，望向许爸爸的还有许妈妈，不同于许盈麻木的淡漠，许妈妈红了眼圈。

　　毕竟是亲兄弟，许爸爸的神情触动了许大伯。
　　许盈看到许大伯的手有些颤抖地摸向了口袋，掏了好几下才掏出了香烟，点燃香烟后，许大伯似乎已经不敢看许爸爸。
　　“大哥，你，你……要赶我们一家离开？”浑浊的泪水从许爸爸浑浊的眼里流了出来，许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见了许爸爸的眼睛因为流了眼泪，清明了不少。不过她不敢看许爸爸的眼泪，她害怕压制了多年的心魔觉醒。
　　“你怎么听不明白？”许大伯也有些烦躁，甩了甩手，香烟上带着火星的烟灰抖落在他的身上，烫得许大伯跳了起来：“咱家以前不也住在山上么？我是让你们家暂时搬去山上住，等以后……再下来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许爸爸猛地拍向床槛，啪啪的声音让许盈眼眶发红，一辈子老好人的许丰年，一辈子崇拜大哥的许丰年，这次是真的愤怒了：“绝了户的人家才上山。当年咱爸跟大妈没生育，这才被村里人赶上山的。要不是大妈走得早，咱爸心好遇上咱妈，你以为咱们一家能下山？大哥，别把我当傻子，我可是有儿子的，我许丰年不是绝户。”
　　“闭嘴，你哪里来的儿子！”许大伯也怒了。
　　“我怎么没有儿子，我家大娃……”
　　“闭嘴，我让你闭嘴！！”许大伯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快七十的人了，居然一下跳了半米高：“许丰年，你在跟老子提那个名字，老子现在就去把你的户口下了，让你滚出后背湾你信不信？”
　　“为什么不能提，那也是我儿子，是我……”
　　“爸！”

　　这些年来，一向温柔，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许盈第一次的高喝成功地让许爸爸和许大伯的争执画上了休止符号。
　　许大伯老脸泛红，扭开了头，不敢看木着一张脸的许盈和泪水糊了一脸的弟媳妇儿。
　　许爸爸愕然看着许盈，直到看到许妈妈的眼泪，许爸爸不得不低下了头，手指抠唆着床槛，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许盈和许大伯一样，不想许爸爸提起那个名字，也害怕听到那个名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盈杵着拐杖来到许大伯跟前，看着许大伯和许爸爸五六分相似，却比许爸爸看上去要年轻几岁的侧脸，道：“大伯，我们上山。”
　　“阿盈……”许妈妈抹了一把脸，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把许盈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眼神有些茫然，却没有了平日里常见的退缩与胆怯，对许大伯道：“大伯，阿盈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不过你也知道山上的情况，我们这么一家子，你看……”

　　许大伯愣了愣，可不是么，眼下许盈一家老的小的都残了，就剩下许妈妈一个妇道人家。
　　可是，想着儿子在家里说的那些话，许大伯本来已经有些软和的心，犹豫起来。
　　老三一家这也忒惨了一点，不过儿媳妇儿那边可不能出错，这可为难人啊！
　　踌躇半天，许大伯终于想起过年时小儿子说过的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三叔一家现在困难一点，可是许盈是个能干有主见的，保不齐以后日子就过好了，别把人踩得太死了。再说，毕竟三叔一家是他们家血缘上的至亲，要是三叔家倒下去了，他们家其实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许大伯一个激灵醒了神，看着满面愁苦的老三一家子，脑子转了转，还是做了一个决定：“老三，这次大哥不是故意不帮你，也不是要把你推进火坑。不过弟妹说的情况我也明白，咱们自家兄弟也不说外道话，还记得咱家山上房子旁边那一片荒坡不？”

　　许爸爸自然记得那片荒坡，许爷爷大许奶奶当初就打算用那片荒坡做墓地的。
　　不过后来大许奶奶先走了，许爷爷又阴差阳错跟许奶奶成就了姻缘，还一气儿生了四子二女，不是绝户的许爷爷自然带着一家子下了山，墓地的计划也随着不是绝户能进祖坟的天大惊喜打散，许爸爸没想到大哥又提起那片荒坡，不知道大哥要说什么，只是空洞的眼神稍微有了一些生气。

　　“老三，你们也晓得老二家两口子的德性。”说到这里，许大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接下来的话就等于承认自己阴了老二一家，只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厚着脸皮继续道：“当初老二就惦记着这片荒坡，咳嗯，我，我说被收回去了，是国家的不是私人的。”
　　许大伯话到这里，是人都明白话里的意思，不过这里面不包括有些犯迷糊的许爸爸，因为听了这么好几句还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有些不高兴了：“大哥，你想说什么啊？”
　　“……”许大伯恨恨地瞪了一眼许爸爸，粗着嗓子道：“地还在咱家手里，老子骗了老二。”
　　“哦。”许爸爸因为失望，随意敷衍的态度让许大伯有些吐血的冲动。

　　“阿盈，你们家你拿主意的时候多，这样吧，等你腿好些了跟我出去一趟，把那片荒坡划到你户下吧。”看着不成器的老三，怯弱的老三媳妇儿，许大伯只能看向还能看的许盈，说着打算。
　　许盈不知道长辈们的恩怨，只要不涉及自己家，她也不想理太多，所以明白许大伯的意思后，许盈轻轻点了点头，道：“大伯，这事您最好还是跟哥哥们说道说道。”最好跟大伯娘通下信，免得以后弄得鸡飞狗跳的两家人不得安宁。
　　许大伯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许盈的头，语调这次是真的缓和了不少，道：“大伯省得。阿盈你好好养身体，下午大伯让人过来帮着顺下家什……你爸妈年纪大了，还得靠你养着呢！”
　　许盈点点头，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把许大伯送出了门。

　　许盈回到老家后背湾村的一个礼拜后，举家搬上了墨桐山南面的半山腰上。
　　农家土胚小院变成了有风穿堂过的写意茅草屋……当然，作为补偿，许盈家除了自家的几分地外，还多了一片约莫有三十几亩面积的荒坡。
　　咂吧手指细细算一算，许盈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因祸得福，这么一下子，失业人员居然成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