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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谁为君入画(8.8) ...

  •   不二心思很细,即便不从一个“下人”的角度去看,这一场家宴他也看明白了,自己这个主子的立场十分不妙。算过来这一桌是坐齐了府里的七个主子,相爷和长公子明显两立,从头至尾连儿子的名字都未见唤一声。其他人若是只按人头不按实权来看,只有三少爷是站在他大哥这一边,关夫人却未见得就是与儿子一道。其他人就不用说了,二公子、人精一样的岚夫人自然是站在相爷这一边的,或者也可以说,是相爷站在了二公子这一边。相爷让二公子去书房,就是有事要私下交代的意思吧,可见亲近许多。这一出戏唱的,其实在座之人心里都很有数……至于手塚的生母唐夫人,依不二看,不管她站在哪一边,都帮不上任何忙
      ……不二和大石走在回廊上,大石眉心蹙着,额上见汗,不二心下了然。
      自家主子在洛阳城在皇宫在太子爷那,的确是万人称道。府里下人之间也多数向着他,可惜他这几个血亲都不怎么让人省心。就算是亲母,也怕他锋芒太过。唐夫人自是为儿子风头太盛而担惊受怕,也少不得在相爷跟前受了委屈。恐怕她并不知道,其实是儿子为她迁就太多……说起来这三对母子的确都很有意思,尤其是岚夫人,心思之多令人咋舌……
      “不二,这身衣服……这个、是主子的?”不二点头给大石一个安抚的浅笑。一上大厅就知道了今天他这身衣服无论怎么个穿法,穿得是哪一件恐怕都得让他栽个绊子。他看得出来长公子绝对不是有意让他难堪,但事实上这身行头由他这个“随侍”穿着还上了正堂,那确实是于礼不合的。毕竟是“下人”,锦缎,尤其还是南面进贡的锦缎,是只有王侯将相世家子弟才能上身的。那人也许并没有在意过这些权位身份划分上的细枝末节吧。
      “真是对不住,不二”大石满脸忧心,“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今天就被传唤了呢……实在是我考虑不周,不管怎么样都得等到明天了,明天我一定都给你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但是今天、这第一次见面就……”其实也不算搞砸,不二拍拍大石的肩:“其实还好,已经比我预料中好很多了,别想太多。”这句并不是安慰的话,至少相爷和唐夫人没问问他出身如何家世如何祖宗往上三至十八代是否清白——就算对他不薄了。若是真循规蹈矩地问起来,不二反而无言以对。所以这样最好,也省去不少麻烦。
      大石还在耿耿于怀,不二笑笑适时打断他转了话题:“我是真饿了,你一会儿也和我们一起吃吗?忙了一天早该饿了吧……”

      那边厢不二一顿晚膳把二少爷房里的“四玉”——四位“半主”真真领教了个遍,正堂上这一场家宴可也没闲着。呈冕扭着头目送不二从后堂下去,转过脸就跟手塚挤眉弄眼,用胳膊肘扽他:“唉大哥,你挑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吧?也跟二弟说说么。”呈冕心里还记着方才被老爹教训的仇呢,有意招惹手塚,岚夫人竖着耳朵听着,这会儿倒也不阻止了。手塚自然不予理会,相爷扫了两人一眼招呼一声:“该说的都说了,也难得人齐,都动筷子吧。”
      话说这手塚相国乃是开国元勋,不仅谋略眼光高明,善于用人,早年随今圣打江山时,也是沙场上一员猛将,还曾救过今圣的命。更难得的是立朝近二十载,帝始终未忘旧恩。就拿相府规制来说,堪比皇亲国戚。连带着相爷的掌上明珠自嫁入宫中便封了芸妃,现在已是贵妃了,连皇贵妃也不敢与之争宠。今圣甚至还在自己的寝宫里拨出一处偏殿作为相国在宫内的留宿处,只道是不忍相国日夜操劳之余还往返宫内外的奔波——这一先例,后无来者不好说,但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了。身负这份倚重,相爷对朝中就更是事事上心了,一月之中大半月回不了府上,就算回来也未必能一夜好眠,多半是夜半三更就去中书府衙了。所以说相府这一场家宴确实不易。
      席间家主向正室岚夫人问了几句,听闻家中大小事务有条不紊,点点头还算宽心。岚夫人管家的本事是十分值得信任的,家中几处产业田资都管理得当。偌大一个相府,光下人就有上百号,要维持得好也需要些手段技巧。三子龙马在泮宫与其他一些官宦士族子弟一同念学,父子俩见面还比较频繁,无需多问。对次子要交代的就比较多了,留到书房再说。于是相爷转向长子:“太子爷近来时常召你入宫?”
      手塚点头。相爷随手添了一筷子菜给长子,继续道:“遇到什么都机警着点儿,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传到我耳朵里……你自己拿捏着分寸,还是刚刚那句,别有事没事往宫里去……尤其是东宫。”父子二人以眼神做一轮交流,手塚不着声色,对相爷的交待不置可否,谁也捉摸不透。相爷默默吸一口气,端坐起:“圣上前几日又跟我提了让你直接参加殿试入朝为官……我帮你回了。”手塚颔首,相国又道:“圣上的意思,是打算让你给太子爷做少傅去,圣意明了。你若愿意,这也不失为一条正道,只是我考虑着还太早点儿。你与太子爷本就同岁,一朝入朝便上位从一品,福祸难料啊……你懂得为父的意思?”
      相爷此番话说的中肯,相府长公子出生时便不一般,打小就名震乡里了,所谓树大招风,再加平步青云,的确福祸难说。呈冕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大哥打小就牛,现在再惊叹这际遇非凡简直是蜀犬吠日。皇帝要封官少傅,殿试就是个过场,有没有根本无甚所谓。明摆着以后他这位大哥就是第二个相爷么,这人还不见得就会领那皇帝老儿的情呢!呈冕故意酸不溜丢地道:“爹,您这么做有所不妥吧?好歹也先问问我大哥的意思嘛,万一他想呢……”相爷狠狠一瞪,呈冕努努嘴往嘴里大口喂饭。
      “你懂个屁,我和你大哥说话你少插嘴!”
      “是,爹——”呈冕暗觑一眼坐立不安的唐夫人,吊着嘴角笑。
      相爷对次子也是无奈的紧,摇摇头又向长子:“听闻太子娘舅家人,今天也去东宫了?”
      手塚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手塚照实以指尖在桌上点了两笔。相爷心思一过,淡道:“以后别只顾着和太子下棋玩乐,宫中人多口杂容易生事……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为好。”话已至此也告一段落了,众人皆低头吃饭。
      宴罢,各人都回该去的地方。不二见几位主子先后离开,便迎上前,看到唐夫人正留了长公子说话,候在门厅没有进去。才过一盏茶功夫就见唐夫人撑着身子为儿子理理衣襟,片刻不敢多留,手绢掩口快快走了。手塚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绕出正堂,看见不二,一颔首。不二一样无话,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东院去。

      当晚,不二从几个总管那学了规矩回来,手塚正巧搁下书准备就寝。不二见手塚自己在院中打水,忙过去要帮忙,被手塚摇头挡下了。虽然大石已经交待过,长公子不喜事事假他人之手,但是让不二这个身份端手在旁边看着,总也觉得不太合适。手塚打了水端了盆,一转身见不二少许局促,唇角微微一扬,进了屋先把水盆放下,示意不二近前。不二不明所以,手塚示意他伸出手,他便犹疑一下照着做了。
      “衣服,抱歉”。
      手塚在他掌心写下第一笔时,不二就怔愣了。待到看明白了又是一怔,才要收回手,手塚却握紧了,看他一眼,继续写道:“既来之,则安之”。
      “……”
      已是掌灯时分,庭院里卧房里一片昏黄。院里的桃花正盛,暗香浮动中不二仰着脸,手塚低眉看他,神情说不出的清冷柔和。不二默默地收回手,低了头转身去取了些热水来,兑在盆里,试了水温刚刚好,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手塚。不过片刻,思绪已变千重。
      “……井水寒凉,还是早春,公子该注意些才好。”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更像是大石说的,未免显得亲切了,不禁懊恼,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了。抬眼见手塚眉目深思,不二敛下眼舒了口气,镇定道:“谢谢公子借的衣裳,不二感激还来不及,不觉得委屈。还有……”两人视线相接,手塚目光平静,望着他的眼神莫名就令他静了下来,不二暗暗发笑,也理不清一时的感觉。只是松了这口气,当真就安宁了。就好像手塚那几个字不是写在他手心,而是写在了更深的地方。
      “还有就是,不二很感激,公子收留。”不够明亮的光线里,手塚的表情有点模糊。却不妨碍那一身沉练的气息,不二恍惚间忆起师傅的话。普义弥留之际曾对他说:“你如何寻着这洛阳城来,便如何寻着你该去处去……总能寻到的……不远……”
      确实不远。不二听从师傅的话,从未借着星象去寻自己的命数。正如师傅所言,他只是寻着自己该去处去罢了,于是便来到了这里。熄了灯,他独自躺在外间,院中月明高照,透过窗棱一地银辉。他枕着手望向屏风的另一侧,冥冥之中,总有种预感,这个人能带给他答案。
      叠好的群青色锦衣搁在一旁,不二望着望着,合着自己原先那身儿布衣,就这么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谁为君入画(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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