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归云燕

98、修罗附体

　　萧倬言眉睫轻颤，嘴唇微动，终究未曾说话。
　　忽然间，他神色一凛，耳边风声凌厉，本能的扑倒萧倬云，护住他就地打滚，单手击向车窗，木板碎裂，破窗而出。
　　杀气！寒光！
　　二人在密集箭雨中翻了出来。
　　萧倬云回头一望，马车几乎被利箭射成了刺猬。
　　萧倬言与鬼焰、修罗已成犄角之势，将萧倬云护在中间。
　　一阵儿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在修罗死士的护卫之下，箭矢纷纷落地，毫无建树。
　　萧倬言横剑一步踏前，朗声冷笑：“何处宵小，藏头露尾！”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穿透寂静的山林，四周密林霎时蹿出数百名黑衣蒙面刺客。
　　领头者目光冰寒，合身飞扑过去：“鬼面修罗，拿命来！”
　　“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伤及无辜？”萧倬言挡开周遭凌厉的剑锋，一只手背在身后，向鬼焰修罗连续比出手势。
　　是曜焰手语？？？带陛下走！
　　鬼焰修罗动容，殿下果真什么都记得。
　　“无辜？你当我们不知道你身后就是渝国皇帝么？杀了渝国皇帝，血债血偿，为主君复仇！”
　　“为主君复仇！”数百黑衣人杀意四起，招数狠辣。
　　“手下败将，藏头露尾的鼠辈！”萧倬言言辞嚣张，下手毫不容情，抓住车厢壁上的箭矢反手掷了出去，数名黑衣人闪避不及，中箭身亡。

　　领头的黑衣人武功卓绝，一剑雷动、欺霜霸雪而来，地面的积雪纷纷扬起，混合着四周的刀光剑影呼啸悲鸣。
　　刺客人数众多，双方敌众我寡。外围的弓箭手百步穿杨，中间的剑客剑术高超，内圈的死士近身肉搏，三队人马攻守有度，最可怕的是，为了能伤皇帝一刀，他们不惜赴死。
　　萧倬言明白，这批刺客是有备而来。他们绝不是乌合之众，亦不是单凭武力取胜的江湖仇杀，而是有人指挥、有人策应、互相配合的军队。他们训练有素，怕是为了这场刺杀行动已经演练了多时。以修罗军这十几个人的能力，未必能护得了陛下周全。陛下命在顷刻！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会在陛下面前暴露自己了，刀光剑影之下、危机重重之中、命在旦夕之际——萧倬言回头看了陛下一眼，目光决然。
　　萧倬云其实也一直在注视他，试图亲眼目睹他错过多年的过往……
　　他清楚地看见，萧倬言对敌之时，手中青锋虎啸龙吟，招招见血，出手狠辣决绝、毫不容情。所谓修罗——阴魂附体，以杀止杀。
　　他清楚地看见，两军对阵，锋刃过处鬼哭狼嚎，敌人的惨叫混着他自己的鲜血，喷溅满身。一旦身入战阵之中，义无反顾、身先士卒，从不顾惜自己。
　　他清楚地看见，他与鬼焰、修罗配合精准，为了护佑兄弟的后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之间的情谊，并非结党、并非私交、甚至都谈不上恩义，只是共用了一条命而已。
　　他清楚地看见，他为了不让他受到伤害，以身为盾，比最忠诚的死士还要决绝，救他、护他甚至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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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看清楚了，萧倬言的左手比出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手势，修罗死士随着他的手势变化，不断变化，一时竟形成了北斗七星阵。
　　“七弟！”萧倬云几乎是一声惊叫，浑身血液逆流。
　　他在用手语指挥修罗军？他记得修罗军的暗语？
　　他记得！他记得自己是谁。他记得所有的事情。
　　既然记得，他为何不恨他？
　　既然记得，他为何还要救他？
　　既然记得，他为何还会以命相护？

　　山坳，小木屋。
　　修罗死士一身浴血的闯了进去。
　　“燕将军，陛下遇刺，殿下命兄弟们护我杀出重围。求援！”
　　燕十三和苏维大惊。
　　“殿下现下如何？”
　　“生死不明。”
　　“对方多少人？”
　　“有四五百人，训练有素，目标是陛下。”
　　“你们冲出来几个？”
　　“我和老九出来了。殿下的意思是，如果出来一人就来找你，如果出来两人，另一人去郾城报信。”
　　燕十三神色凝重：“苏维，我要去郾城调兵。”
　　苏维不可置信：“你舍近求远，不去救他而是去郾城？”
　　“我去了只是累赘，毫无用处！他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冯诚，修罗死士调不动郾城守军，但我能！”
　　“我去救他！”
　　燕十三隐隐忧心，猛地抓住苏维的肩膀，指节骤然收紧，前所未有地凝重：“你听着！无论发生任何事、遇到任何人，你要保他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他害怕，害怕万一。
　　苏维此刻一心想救着人，丝毫未曾领会他话中深意。

　　燕十三纵身疾奔，踏雪无痕，转眼就将苏维甩得没了踪影。他这辈子从未向今日这样，将轻功提升到极致，却后悔自己没能更快一点。报信的修罗死士才到郾城城头，他就已经径直闯入了冯诚的书房。
　　“什么人？”冯诚的刀尚未抽出来。燕十三身形诡异，剑已经架在了冯诚的脖子上：“冯老将军，救驾！”
　　燕十三的咽喉处一凉，很快也被另一人的枪锋划破肌肤。
　　“燕将军？”孙小雨看清来人，大惊之下迅速收招。
　　燕十三亦放下手中长剑：“孙小雨，你在这里正好！陛下在郾城外遇刺，你们速带人救驾！”
　　冯诚完全摸不着头脑：“陛下不是在金陵么？怎么会出现在郾城？燕十三，自靖王薨逝你就失踪了，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来不及细说了，不仅陛下在郾城，靖王也在。你们再磨叽，萧倬言就死定了！”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千头万绪，时间紧迫，他根本来不及解释。
　　靖王？殿下？他还活着？孙小雨一把揪住燕十三的衣襟，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说什么鬼话？殿下还活着？”
　　“你们再不调兵救人，他就真的死了！”燕十三火急火燎。
　　冯诚急道：“燕十三，你可有凭证！”
　　燕十三盯住孙小雨，目光决绝：“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就问你信不信我？”
　　“信！”孙小雨即刻出门，要调军救人。
　　冯诚伸手拦住他：“燕将军不在军中多年，今日像刺客一样闯入我府内，无凭无据就要调兵。元帅您可想清楚了，大军一动，如果圣驾不在此，视同谋反！”
　　燕十三怒道：“冯诚！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孙小雨急道：“燕军师虽然素来不着调，但绝不会拿殿下的生死来开玩笑，他说殿下活着就一定还活着，只要殿下人在郾城，无论担上怎样的罪名，我一定会带兵救人，冯老将军若是有顾忌，只管装作不知！”
　　“罢了！你是长平军主帅，我随你去！要是还能见到老七，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郾城郊外密林。积雪纷扬，双方已成近身肉搏之势。
　　尸骨满地，血染疆土。
　　密集剑网之中，一名死士纵身跃入刀光，拼着全身被绞成碎片，剑锋直刺萧倬云的咽喉。
　　萧倬云手中长剑已断，抵挡不及。
　　萧倬言纵身急退，眼前忽然漆黑一片，耳边风声凌厉，他本能的扑倒萧倬云，挡在他身前。
　　兵器刺入血肉，三尺刀锋没入左肩数寸，鲜血晕染，胸中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萧倬言迅速侧头，才没喷到在萧倬云脸上。
　　在他身后，修罗用肉掌死死抓住刺向他的凌厉剑锋，指缝中鲜血淋漓：“殿下小心了。”
　　萧倬言听音辩位，笑道：“修罗，你反应慢了。”
　　修罗看向他，心中一惊。殿下的眼睛没有焦距，他看不见了。
　　修罗压下心中悲痛，大声笑道：“这辈子还能和殿下并肩作战，死而无憾！”

　　萧倬言一步侧开，踏准自己该守护的方位，冷笑一声。他有意识用了内力，笑声晴朗，穿透密林：“死？从来都只有修罗索命，还轮不到别人来拿我们的性命！”
　　如今他半幅衣衫染血，脸色苍白渗人，唇边血迹妖异，目光冰寒刺骨，手中长剑闪着森森白光、鲜血顺着剑锋滴滴答答，每一次出手都必取人一命，不是从地狱来的索命修罗又是何人？
　　数百刺客死伤过半，一时也被萧倬言的狠辣惊到，踌躇不前。

　　领头的黑衣人衣衫尽裂、身上道道血口，大声笑道：“兄弟们！怕了么？为国雪耻、为君复仇，即便死在渝国主帅手中也算不枉此生！”
　　萧倬言大笑着打断他：“鬼焰！让他们见识一下修罗军的真正实力！”
　　鬼焰抬眼看向萧倬言，霎时明白殿下的眼睛出了问题，所以才迅速将指挥权移交。他目眦欲裂、豪情陡升，看不见了又如何，从来都是殿下索人性命，修罗死士还轮不到刺客欺辱：“兄弟们！既然他们急着送死，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索命修罗！”

　　双方再战之际，皆是为求伤人一心赴死，各种惨烈的招数层出不穷。
　　鬼焰、修罗与萧倬言背靠背，将萧倬云围在中间，以不变应万变。
　　萧倬言眼睛看不见，听音辩位未免迟缓，修罗为了救他，一步踏错。刺客抓住他们瞬间露出的缝隙，直袭萧倬云面门。
　　萧倬言右手横挑，一剑穿喉，将刺客毙命于青锋之下，右臂也敌人一剑洞穿。
　　修罗拼死挡在他身后，腹部瞬间被捅了两个窟窿，鲜血滚滚，肠穿肚烂。

　　“修罗！”萧倬言声音凄厉，眼前骤然清明，他搂住修罗缓缓下坠的身体，心若玄冰，寒凉入骨。
　　修罗勉强开口，唇齿之间鲜血溢出，却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殿下，您到底是怎么分辨我……和大哥的？”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为了方便应敌，刻意相互模仿、混淆试听。人总说鬼焰、修罗身为杀戮机器，没有自己的灵魂和人生，两人几乎没有区别，但靖王总能准确区分二人，这个问题困扰了修罗一辈子，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你们看我的眼神不同，鬼焰的眼睛里是臣服。”
　　“那……那我呢？”
　　萧倬言试图勾起嘴角，心却如针扎般绞痛，一滴血珠渗出眼眶：“你表面上臣服恭顺，眼底全是试图一较高下的挑衅。”
　　千年冰封脸的修罗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