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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杀与不杀 ...

  •   燕十三见二人手拉着手出来,着实有捂脸的冲动。在他这位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也不用秀得这般明显吧。
      苏维问:“为了哄我开心,什么都肯是不是?”
      萧倬言愣住,但还是点头。
      “你先把这些药喝了。”
      萧倬言侧头看见桌上一字排开的四五碗药,有些头大。
      苏维端起药碗递到他眼前,萧倬言伸出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来接。
      苏维摇头:“你手受伤了,不方便,我喂你。”
      “我没事,可以自己来。”
      苏维侧目:“你刚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萧倬言呆呆看着她,一口苦药含在嘴里,心中五味杂陈。
      苏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知道是他毁了她的所有,却还能这样待他,还能像当年那样悉心照顾他。他原本以为,金陵城郊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已成绝响,永远不会再现了。
      苏维道:“你一直含着不觉得苦么?”
      萧倬言心里突然堵得慌,眼眶微微泛红,险些落下泪来。
      原来,他是那般怀念那段日子,连做梦都想。
      燕十三终于把脸捂上了,透过指缝,他看见萧倬言眼眶氤氲,眼中那种淡淡的光彩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像是从心底溢出来的幸福,丝丝缕缕往外冒。

      苏维给萧倬言夹了许多菜,很快把他的碗堆成一座小山。
      萧倬言端起碗,左手微微发抖,掌心一滑,整个碗砸在地上……
      “抱歉。”他试图去捡,肩上疼得一抽,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手抖得越发厉害。已经没用到这般地步了吗?
      燕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千日劫逐渐侵入五脏六腑,他身体尽毁,各种旧伤也越发泛滥成灾了。
      “没事,我再帮你换一个”,苏维笑容不改,将碗重新换过,又重新帮萧倬言夹过一轮菜,压低声音揶揄道:“你是想要我喂你,才将碗砸了的么?”
      “不……不是……”萧倬言脸红了,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每次他心情低落的时候撞上苏维,总是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苏维大咧咧道:“那你还愣着干嘛,把碗放桌上,用右手吃饭不就行了?”复又嘀咕道:“虽然我不介意继续喂你,但你师兄在旁边看着,总归有些难为情……”
      萧倬言微微羞赧,赶紧埋头吃饭,再听苏维说下去,他一定会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燕十三抓狂了,这个死女人,把萧倬言吃得死死的。
      萧倬言做惯了主导者、保护者,几时在女人面前露出过这种手足无措的表情?
      苏维竟然还会露出无限娇羞的模样,她……她几时学会的啊?

      苏维不停地夹菜,萧倬言一直淡淡笑着,细嚼慢咽。
      “你要多吃点儿才行,养胖了抱起来才好。”苏维面色冷淡,但说得十分认真。
      “噗”的一声,燕十三终于没憋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倬言又默了,低头,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苏维面不改色地夹了几只小巧玲珑的糯米团子给他,萧倬言微微顿了一下,依旧夹起一只咬了一小口。
      苏维认真道:“大口吃。”
      萧倬言抱歉的笑笑,虽然吃得斯文好看,到底将几只团子一一咽了下去。
      燕十三兴致勃勃地看他一路被调戏,脸色微变,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萧倬言大病初愈,今日似乎吃得太多了点儿。本来这样的饭量对一名成年男子来说并不算太过分,只是……他一次吃不下这么多。
      燕十三抬头看了萧倬言一眼,试图提醒他一下。
      然后,见他一副乐在其中、任凭调戏的没出息样,燕十三就纳闷了,要说姐姐吧,秋娘也算是姐姐,以往和秋娘相处,他不是挺厉害的么?一句话就能拿捏住秋娘,怎么到了苏维这儿全然不灵了。
      面对苏维的花式调戏,萧倬言溃不成军,简直是毫无招架之力。
      算了,他这么开心,给他什么都照单全收。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萧倬言忽然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去喝点水。”然后匆匆而去,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一样。
      苏维一愣:“他那么急做什么?”
      燕十三意味深长看了苏维一眼。你猜?
      苏维即刻察觉不对劲,几步跟了过去。

      胃部犹如刀绞,萧倬言死死按住,趴在厨房边吐得脸色煞白,吐到最后,都带出丝丝缕缕的血丝。忽然,腹中剧痛来袭,他一下子没能站稳,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呼吸总算顺畅了几分,他起身漱了口、洗了脸,又将水珠擦拭干净,微微喘息,右手压住腹部,转身就看见了身后的苏维。
      “你不舒服?”苏维冷冷看他。
      萧倬言把手放下,有些忐忑不安:“抱歉,糟蹋你的一番心意了。”

      苏维几步上前,拉住他左手,微微往上抬,“疼么?”
      萧倬言摇头,有些不明所以,肩上传来一阵尖锐痛楚。
      “这样呢?”苏维又抬高了几分。
      冷汗一下子窜了出来,萧倬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算了,只要苏维高兴,怎样都好。
      “这样呢?”苏维再度抬高了几分。
      “嗯……”萧倬言到底未能忍住,轻哼一声,脸色惨如金纸。
      苏维脸色如霜:“我问你疼不疼!”
      萧倬言无措了,他应该回答疼还是不疼呢?哪一种苏维会比较不生气?还有,她到底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萧倬言问:“你生气了?”
      苏维将他的手放开:“我是生气了!”
      萧倬言捂住左肩,小心问道:“那你怎样才能不生气?”
      苏维正色道:“我是你什么人?”
      “……”萧倬言微微黯然。什么人?朋友?恋人?还是敌人?
      苏维见他明显又想歪了,叹了口气道:“你昨日跟玉宝斋的老板说,我是你的妻子?”话说出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对不起,冒犯了。”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乱说了。”萧倬言甚至将左手再度放入她手中,你怎样出气都行。
      苏维哭笑不得,他这是又误会了,准备任凭她折磨的意思?他怎么就这么习惯认错,这么习惯被人当沙包呢?
      苏维咬牙,只得厚着脸皮继续道:“既然已经叫了,我也可以试着做你几天妻子。”
      萧倬言脑子一片空白,苏维的每一句话他好像都听明白了,但连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妻子”这个称呼她好像不生气?他呆呆看着她,然后一脸震惊。
      苏维又道:“夫妻本就该赤诚相待,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你身上关节肿胀,你不告诉我;你左手疼得抬不起来,你不告诉我;你的胃疼得吃不下东西,你也不告诉我;你伤重难愈,还试图瞒着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对不起。”
      苏维笑了:“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干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
      萧倬言困惑了,想说抱歉又忍住了,他好像除了道歉的确什么都不会。
      苏维放缓语气:“你从来都不顾惜自己,我必须时时刻刻去猜测,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毒发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不开心了……”
      萧倬言一步上前,紧紧搂住苏维,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担心我。你待我太好,所以我患得患失、失了分寸。”
      “为什么会吐血?”苏维忧心忡忡。
      “没事。”
      “撒谎!”
      萧倬言无奈道:“你别总把事情往坏处想……”
      苏维抬头怒视他。
      萧倬言摸摸她毛茸茸的头发:“你别生气。是因为千日劫,我吃不了辛辣的东西,平日里,只要一次不要吃太多,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苏维担心道:“肩膀呢?是因为那日撞伤了么?”是因为当时我推了你一把?
      “傻瓜!你别什么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其实已经有好些时日了,有些使不上劲,有时候能抬起来,有时候不行。”
      苏维伸手紧紧圈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
      “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好好的陪你到最后一天。
      苏维闷闷道:“千日劫发作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萧倬言微微叹息:“下次……你能不能别再看了?”
      苏维抬头看他的眼睛。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那你答应我,一定不要有事。”
      萧倬言收紧手臂,默默闭上眼睛。他该如何答应?他陪不了她一辈子。
      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恨自己太过无耻和自私。
      他贪念那份温暖,贪婪汲取着苏维带给他的快乐。
      他毁了苏维的一切,又试图偷走苏维的心。
      他放任苏维一点一点陷下去。
      但当他离开的时候,苏维一个人该如何面对?
      她背叛了族人,却得不到报偿。

      时光飞逝,萧倬言的身体在慢慢变差,千日劫发作得也越来越厉害,毒发的时候弄伤自己几乎已成常态。到了后来,听到千日劫三个字,他甚至都会几不可查的轻轻颤栗。而每次毒发,他都会尽量避开苏维和燕十三。
      那夜,萧倬言还来不及避开,就开始浑身颤栗,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淋漓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背上濡湿一片,唇边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散落于雪白的衣襟之上,落梅点点。
      苏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吐过这么多血。
      燕十三到底拉住了苏维,眼睁睁看着萧倬言栓死了房门:“越接近大限之日,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你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第二日,萧倬言清醒过来,他慢慢挪下床,浑身衣衫被冷汗浸湿,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冰得骨头缝里一跳一跳的痛。地上的一滩血迹格外刺眼,他蹲下身子,用巾帕将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帕子放入火盆中烧掉。
      收拾好屋子和自己,他打开房门,微微叹息一声。
      苏维倚靠在门口睡着了。
      萧倬言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
      苏维惊醒,抬头凝神看他,看了又看……
      “苏维……”
      苏维扶住他,微微笑道:“你醒啦?很辛苦?衣服都湿湿的,去洗个澡?”
      萧倬言点头,心中忽然轻松不少。苏维从不哀怨、也从不多话。
      苏维扶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半人高的大木桶摆在屋子中央,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水里泡着各种药材。
      苏维出门,将房门关上,萧倬言除去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将整个身子浸入桶里,水温刚好比体温稍烫一点儿,包裹得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各处关节磨人的刺痛慢慢变成酸痛肿胀。他忍不住去想,苏维并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来,她是怎样让水温刚好保持成这样的,是一直在不停地换水么?
      萧倬言洗完澡,干净的衣衫就放在屏风后面,居然也是暖的,像是被人烘烤过。
      然后,苏维拉着他去吃东西,水是热的,粥是温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连药都已经煎好了……
      苏维先将水递给他:“昨夜出了那么多汗,嗓子很痛是不是?你先小口小口喝一点,等嗓子没那么难受了再喝点儿粥,要是吃不下饭呢就等会儿再吃,但是药不能不喝。”
      萧倬言捧着手中的水碗,怔怔看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苏维闷闷道:“下次,你别把我关在门外好不好,我不想你一个人那么辛苦,不管怎样,我都想陪着你。”
      萧倬言依旧摇头。他不想让她见到他最不堪的样子。
      苏维定定看着他,目光炯炯。如果我坚持呢?
      萧倬言受不了这种目光,神差鬼使地点头答应了:“好吧,只是以后,你把我绑起来吧,我有些撑不住了。”
      苏维低头,神色微惊。

      冬日消融。
      萧倬言和苏维真像寻常夫妻一般过起了日子。
      萧倬言从未曾想过,他还能像当年一样和苏维一起游荡于郾城街头。
      难得苏维心情好,一路上挑挑拣拣,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露出几分笑意。眼见路上有卖糖葫芦的,苏维一时起意,拿了两串在萧倬言眼前晃:“你要么?”
      燕十三大惊失色,突然大喊:“他不吃这东西。”
      萧倬言脸色有些苍白,眼眸中却是温润的笑意,他并未搭理燕十三,抬手擦了擦苏维小花猫似的脸:“小孩子的玩意,也值得你这么开心?”
      苏维把糖葫芦凑都他嘴边,“你尝一口试试,你答应过我的,什么都听我!”
      燕十三欲言又止。
      萧倬言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笑着咬了一口,奇怪道,“糖葫芦不是甜的么,怎么这么酸?”
      苏维一愣,“糖葫芦里面本来就是酸的啊,你小时候没吃过么?”
      萧倬言云淡风轻道:“可能吃过吧,不记得了。你还想买什么?”
      苏维看着他略显疲惫的样子:“我累了,今天先回家吧。”
      燕十三跟了一路,沉默了半晌,糖葫芦是萧倬言的禁忌,他从来不碰的。苏维竟然能将他改变得如此彻底!
      只可惜,他们注定是一对苦命鸳鸯,萧倬言若死了,苏维会伤心难过,可萧倬言若能活着,苏维则必杀他无疑。

      苏维也察觉出糖葫芦的事情怕是另有隐情。她等萧倬言睡着了,拉住燕十三问个究竟。
      燕十三道:“其实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萧倬言的生母自缢于长春宫,死前给萧倬言留下了一串糖葫芦,那时他才10岁,然后,他一辈子都没再碰过那东西,最初,他在街上遇到买糖葫芦的小贩,都会刻意绕道走。”
      “那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燕十三歪头:“也不一定,似乎有你在,他什么都肯尝试。”
      “知道了”,苏维笃定道,“不就是有心理阴影吗?不管他曾经被多少人伤害过,我都会让他好起来。”
      燕十三瞠目。他再一次确信,苏维是萧倬言的克星,也是萧倬言的救世主。

      这些时日,苏维陪着萧倬言,燕十三就四处寻医问药,他找来了不少“神医”,大部分“神医”连千日劫都诊断不出来,只是说萧倬言气血两亏,是不治之症。极个别“神医”诊出了千日劫,也是束手无策。
      有人推荐燕十三去寻隐匿于江湖的晏青。燕十三苦笑了,当初晏青走的时候,偷偷留下了联络方式,他曾找过晏青,告知萧倬言还活着。晏青也从未放弃,如果他有办法了,早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对于千日劫无解这事儿,萧倬言自己是乐见其成的。他心中明白,如果他能活下去,苏维注定会离开他。

      萧倬言精神好些的时候,会靠在椅子上替苏维画像,一如当年初识的时候。
      苏维就一直不停地动来动去。“记得把我画美一点。”
      萧倬言拭去额上虚汗,把画好的画像递给她看,手微微有些抖。
      “眼睛能再大一点么?”
      萧倬言摸摸鼻子,重画。
      “嘴巴能再小一点么?”
      萧倬言摇头,重画。
      “下巴要尖一点。”
      萧倬言叹气,重画。
      “鼻子不够挺。”
      萧倬言连叹气都不叹了,直接重画。
      “腰身,腰身不够轻盈。”
      萧倬言愤愤擦汗,终于开口吐槽:“你裹得像个球一样,我哪里能看出轻盈来?”
      “那你把个子再画高一点。”
      萧倬言把画好的画像递给她。
      苏维咂咂嘴:“原来,我还挺漂亮的。”
      萧倬言扶额无语:“你确定,那画的还是你么?”
      ……
      苏维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萧倬言跟着笑出声了,突然一口血喷溅在墨色之上。
      “抱歉,扫兴了”。

      苏维准备像往常一样,用绳子绑住他的手腕、脚踝,因为千日劫反复发作,萧倬言的手腕上早已被绳子磨得伤痕累累、道道血口。
      苏维试图避开那些伤处,比划来比划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慢慢烦躁起来:“怎么就绑不好呢,怎么就绑不好呢……”
      萧倬言安慰她:“你别急,随便绑上就好了……”
      苏维突然就发了脾气,大声吼道:“怎么能随便绑呢,你手上都是伤!”
      萧倬言被她吼得一愣。
      苏维定定看着他,嘴巴瘪了瘪,试图笑回来,但又瘪了瘪,突然间放声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我怎么就绑不好呢……怎么就绑不好呢……”她忍了太久太久,忍到再也忍不住。
      萧倬言的心被狠狠揪住,搂住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小心哄道:“好了,好了,我们不绑了好不好?”
      “你会伤到自己。”
      萧倬言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我们不绑了!我保证不会伤到自己。那你别哭了,好不好?”
      苏维点点头。
      萧倬言额上冷汗细细密密冒了出来,勉强笑了笑,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傻瓜!咳……”鲜血从指缝中滴滴下落。
      那一整夜,他一直安安静静躺着,浑身颤栗,抖得比往日厉害许多,但真的没有再伤到自己一分一毫。只是第二日,他却未曾像往常一样醒来。
      燕十三替他诊脉,大惊失色:“昨夜发生过什么事吗?他的脉搏何以虚弱至此?”
      苏维心中隐隐不安:“他昨夜一动不动,也未曾伤到自己,只是冷汗出得更多了,抖得也越发厉害。”
      燕十三蹙眉,一动不动?“都未曾挣扎么?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他答应我,保证不伤到自己。”
      燕十三扶额长叹:“人对疼痛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在遭遇到无法承受的剧痛时,很多人会哀嚎、哭喊、甚至伤害自己,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一时的折磨。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允许自己做出满地打滚的行为,尤其是在你面前。痛到无法忍耐的时候,也不过是拗断手指、弄断指甲,以此来稍稍借力缓解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不知道你昨夜对他说了些什么,却是把他最后一点转移疼痛的权利都剥夺了,他只能硬生生挨着,仔仔细细去感受每一份凌迟之苦。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让自己一动不动的,那只会数倍放大他的痛苦,也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所以,他今日才会虚弱至此,脉搏几乎都摸不到。”
      苏维的瞳孔瞬间收缩,就为了她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死死忍着么?
      燕十三叹息一声:“或许……我是说也许……”
      “什么?”
      “或许你应该杀了他!”
      “你疯了么?”苏维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是本来就决定要杀他么?如今,千日劫几乎每半月就会发作一次,这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而这种折磨是没有尽头的,只会越来越频繁,直至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所以……”燕十三深深看了苏维一眼,咬牙道:“既然一定会死,恕我找不到让他忍受这种非人折磨的理由,或许杀了他才是最好的办法。”
      苏维沉默。
      燕十三也微微低头。
      萧倬言活得那么辛苦,最后也不过一死,为什么还要逼迫他一直活着、活着忍受折磨?
      他活着,不过是为了安慰他们这些亲友。不过是因为他们自私,他们想看到他的样子、听到他的声音,直到最后一日。为此,却全然不顾他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萧倬言这一次整整昏睡了几日才醒来,睁开眼睛,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见苏维趴在床边,忍不住轻轻勾起手指,勾住一缕柔软的发丝。
      苏维惊醒:“你醒了?”
      萧倬言轻声道:“苏维,你看,这次我没有受伤,所以你以后不哭了好不好?”
      苏维试图勾起嘴角笑笑,却并不十分成功:“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那我奖励你好不好?”她突然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
      萧倬言倏然睁大眼睛,脑袋“嗡”的一声。
      苏维抿着嘴巴看他:“你不高兴?”
      “你……你别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苏维又凑过去,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嗯,那就做我喜欢的事情吧。”
      萧倬言已经不知道要拿苏维怎么办了,只想把她揉吧揉吧,揉进成骨血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苏维见他一直不动,终于问:“你是此刻没有力气抱我是不是?那我抱着你。”
      她突然脱下鞋子,钻进被子里,伸手环住萧倬言的腰。
      萧倬言低头,嗅着她发丝间散发的淡淡药香。
      原来上天真的是公平的,他每受一份苦,都会得到万分的回报。

      那夜,灯火摇曳,炭盆里的火明灭闪动。
      萧倬言搂住苏维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然后做了个梦,在梦里,苏维手持利刃,充满恨意的看着他,然后,一剑穿胸而过……
      萧倬言一身冷汗,喘着粗气醒来,目光所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停在咽喉之上,冰冷的刀锋,一路凉到心底。
      他愣愣看着苏维,终究到了该偿还的一日了么?
      萧倬言安静合上眼睑,微微抬头,将咽喉往刀锋上凑近几分。
      任人宰割。
      冬日丝丝缕缕的寒意缠绕全身,沁入骨髓。

      苏维努力睁大眼睛,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他脸上。
      萧倬言睁开眼睛苦笑:“对不起。你别哭好么?”
      “我要杀你,你就叫我别哭么?”
      “是我不好。”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你?”
      萧倬言疑惑了,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么?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
      苏维决定杀他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下手。还需要一个理由么?

      苏维终于意识到他误会了,低头趴在他的胸口,“我不想看着你那么痛苦,可是,我真的下不了手?”
      萧倬言忽觉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苏维,你……你想杀我,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我受苦?”不是因为别的?
      “燕十三说,让你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是折磨你。”
      萧倬言气得猛咳,他忍受煎熬、拼尽全力地努力活下去,燕十三居然在后面拆他的台!
      萧倬言道:“蠢丫头,别听他的,他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百般凄苦中,苏维居然被他逗笑了。
      萧倬言摸摸他的发髻:“我的命在你手里,你想拿去我随时奉陪。但不该是今日的这个理由。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努力的活着?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熬过毒发之苦,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燕十三根本不明白这段日子我到底有多开心。于我而言,这样活着不是折磨,每活一天都是值得珍惜的幸运。”
      苏维惊讶地看他。
      “你……你能不能迟些再杀我?”
      “……”
      “我才刚刚学会做饭,都没能好好做给你吃;我会煮很多种茶,每一种味道都不一样,你才尝过几种;明天我们去山上看日出好不好;如果天气好,大概还能看到星星;等过两日我好些了,我舞剑给你看;至于抚琴嘛,只要你不怕听得头晕脑胀,我也可以试试;上次给你画的像被我弄脏了,我们再重新画过……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所以,苏维,再等些时日可好?”萧倬言闭上眼睛,低声恳求。
      “可是,燕十三说……”
      “燕十三不是我,无论他说过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感受。苏维,有你陪着,我真的很好……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依然不开心,会不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苏维猛得抬头看他:“你不必担心,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好好活下去。”
      “真的?”
      “我说到做到。”苏维起誓。
      萧倬言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好。你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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