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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不改初心 ...

  •   那日,离王萧倬然像往常一样,下了朝直奔长春宫陪皇后“聊天”。
      宫中盛传,他看上了皇后宫中的掌事女官秋娘,这名掌事女官也是宫中的传奇人物,她作为一名大龄女官居然“勾搭”上了小她13岁的离王殿下,此前还曾是萧倬言的侍婢,据说还是他唯一的女人。
      萧倬然母妃早逝,皇后膝下无子,萧倬然又与萧子桓年纪相仿,他与皇后常来常往,倒真生出几分母子之情来。聊了半响,皇帝萧倬云也来了。
      几人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战场之上,既然言及战争,萧倬言就成了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好在萧倬言已经薨逝快一年了,皇帝午夜梦回之际,偶尔也有几分遗憾,也就没那么多的禁忌了。
      皇后忽然叹道:“今日是八月初八,言儿的生辰呢。”
      萧倬然微微敛目,掩住眼底波涛汹涌,是今日么?“娘娘记得清楚,确定是今日?”
      “本宫不会记错。”
      萧倬然深看皇后一眼:“崇明七年,七哥在曦云宫外跪了几日几夜,那时他身上的伤都没好全呢,娘娘可还记得,也是八月初八!”
      皇后手心一紧,手中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萧倬然和秋娘来往甚密,她早就猜到是为了什么。
      这一年来,萧倬然一直忍着,素来喜欢说些讨喜的话,还从未做过这般“刺心”的事儿,但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善恶到头终有报。
      宫中静谧无声,萧倬然蹲下身子,默默一颗一颗捡起佛珠。
      皇帝蹙眉道:“好了。都别说了,白白惹人伤感。”
      “陛下今日也会觉得伤感么?七哥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好受点儿。”萧倬然出言不敬。
      萧倬云微怒:“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不停的提及萧倬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倬然屈膝跪于皇帝膝下:“臣弟想求陛下见几个人,看几样东西!”

      萧倬然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拿到了确凿的人证物证,证实梅妃琳琅就是月氏国逃亡的公主。
      他还查出,当年梅妃无意间看到了赵贵妃藏匿的画像,认出上面的字迹与靖王的字迹一模一样,于是,在皇帝开始怀疑靖王之时,引皇帝去了淑宁宫……
      他甚至还查出,梅妃在掖庭做了手脚,毁了靖王的健康,甚至逼迫靖王服下了无药可解的剧毒。
      说到此处之时,萧倬然淡淡瞥了皇后一眼。
      皇后想开口说话。萧倬然以眼神阻止了她。梅妃已死,不会再有人攀咬出皇后,千日劫一事就悉数栽在梅妃头上吧。就算是为了对七哥的承诺,他愿意保护皇后。

      当人证物证一一展示,萧倬云颇为惊讶,他曾经疑惑萧倬言杀梅妃的动机,始终以为他是因赵翎之事有误会、有私怨,却从未想过,梅妃身后还有诸多隐情。
      萧倬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朕中了敌国的离间计?”
      “陛下以为呢?”
      “你刚刚还说,萧倬言在去魏国之前就已经身中剧毒,自知不久于人世?”
      “没错。”
      “他为什么没有向朕禀报这些?”
      “七哥说过梅妃是奸细,但陛下信么?还有,陛下可曾仔细想过,七哥明知必死,为何还要求陛下下那道夺帅的密旨?一个将死之人要权力作甚?”
      萧倬云沉默了,如果身中剧毒,萧倬言要求掌控军方难道真的只是出于公心?
      “陛下又可曾想过,七哥死后,军方为何一片安宁,无人异议?”
      “你什么意思?”还有什么隐情是朕不知道的?
      “七哥临死前给臣弟和军中主帅留下了遗书。他在信中说,自己身染重病,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决定杀了月氏国的奸细梅妃,并自焚于天牢。他让我们利用他的死揪出月氏一族在渝国的暗桩,他死之后,若有人以他之事煽动三军谋逆,十之八九就是奸细,立斩不赦。对于他的死,他要我们不必多疑、不必揣测,万勿被他人利用。他还命我们不忘初心、不负渝国,记得当初立下的忠于陛下的血誓。七哥命在旦夕,才急着出手除掉梅妃。他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不可能!”萧倬云疑惑道:“他死之前,朕已命军中之人不得探视,他怎么可能带信出去?”
      “信是臣妾带出去的!”皇后的脸色苍白如雪,萧倬然所言她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但此刻,她震惊的是另外一件事:七弟身上的千日劫一直没解吗?他不是说已经好了吗?那他……
      萧倬然道:“三封信,臣弟等都还留着,七哥的字迹无人能仿,陛下若是不信,可自行查看。”

      萧倬然将三封遗书一一展开,内容大体相同。
      萧倬云目光所及,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倬言此生,铁血征伐、杀戮太过,至此终得一报。然此生所为,历九死而未悔,执一念而可兴,不敢辞难而避世。今已病在膏肓、命在顷刻,药石无灵,自择命定之终局,与人无涉与君无由。望诸君勿信流言蜚语,勿中离间之计,愿我一死,能引出月氏密谍,凡以此事试图举事者,视为窃国之贼,格杀勿论,我方死得其所。我死之后,望诸君思社稷之大计,谨国事之动摇,杜□□之觊觎,守昔日之承诺,不改忧国之初心,不忘曜焰之铮骨,心怀结草之忠诚。若违此誓,九泉之下,不复相见。”
      书信的内容言辞恳切,竟然丝毫未提鸩酒赐死一事。萧倬云此刻方想起,萧倬言最后求他的三件事:公布罪行,但不公然赐死;见皇后一面,托她带信;火焚大牢,制造自杀假象……,原来,萧倬言把每一步都算计的清清楚楚:如何名正言顺的死,如何向军方解释、稳定军方,如何揪出月氏奸细,如何将他这个皇帝摘个干干净净。
      原来,军方真的以为靖王是自杀的!时至今日,萧倬然都依旧这样认为!难怪他们会那般安宁。
      萧倬云忽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像是封存多年、刻意被忽视的愧疚霎时破冰,一旦钻出来,就像蔓藤一样疯狂生长,一点一点地攫住他的心脏,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大概做错了一件事。

      萧倬然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他。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带着皇帝去了掖庭,让他亲眼见识了什么是水牢。让当年的那些宫人们一个一个仔细讲述、亲身演示,一个细节都不准放过。
      萧倬云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地。他的言儿、他的七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竟然毫不知情。

      萧倬然神色冷淡,不依不饶。命侍卫押过三名死囚。
      “陛下,您还不知道什么是千日劫呢,您难道不想亲眼看看?”萧倬然抬眼瞥了皇后一眼,微微咬牙,今日就算对不起皇后娘娘,也必须让陛下看个清楚。
      那些死囚服毒之后,像是被油煎火灼一样,在地上翻滚哀嚎,生生抠掉自己的血肉,鲜血淋漓……
      萧倬然一步跨到皇帝面前,拳头紧攥、青筋暴起,他说:“战场之上,我亲眼见过七哥毒发!”

      皇后猛退一步,惊慌失措,一把揪住萧倬然的衣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去魏国之前,七弟说千日劫已经解了。当日,我命御医替他诊过脉,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萧倬然苦笑:“娘娘,七哥骗人的本事大得很,我也被他骗过了。秋娘告诉我,千日劫军医诊不出来,晏大夫也束手无策。在军中,七哥为了瞒下此事……遭了不少罪。”
      “哐当”一声巨响,皇后双腿一软,撞碎了手边瓷壶:“不会的……不会的……七弟不会死的。”
      有些事只有她知道,她原本一直以为七弟还活在这世间,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坐稳了皇后的位子,而此刻,她还是第一次听闻,千日劫一直未解,那么,七弟即便逃出了天牢,也有可能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皇帝萧倬云也是痛悔难当。
      原来,在他闭目塞听的时候,萧倬言曾遭过那么多罪。
      原来,在他怀疑猜忌的时候,萧倬言从未想过背叛他。
      原来,在他一心赐死的时候,萧倬言在想怎么替他善后。
      萧倬言早就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却为他灭了魏国,稳固了军方。
      萧倬云突然喃喃自语:“他不是自杀的,是朕杀了他,是朕亲手赐死了他!”
      低低的声音钻入萧倬然的耳朵里,仿若惊天炸雷。
      “陛下!您说什么?”
      七哥不是自杀的?什么意思?七哥的遗书难道有假?不可能啊!
      “是朕!是朕亲赐鸩酒,毒死了他!他为了保护朕,稳定大局,才留下了那样一份遗书。”
      萧倬然如坠冰窖,完全呆了。
      他死死看了皇帝半响,目眦欲裂,面寒如霜:“陛下!您该还七哥一个公道!”

      萧倬然愤然离开曦云宫,该看的都给他们看了,该说的也都跟他们说了,他今日方才知道,七哥所受的委屈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如果陛下肯悔过、肯为七哥翻案最好;如果陛下不肯悔过,他并不介意让陛下“悔过”。
      萧倬然走后,皇后突然拉住皇帝,声音喑哑:“陛下,七弟不是您杀的,是我!千日劫是我下的、是我下的!”
      “你说什么?”
      “臣妾说,千日劫是臣妾下的毒,是梅妃诓骗了臣妾、用臣妾的手下的毒。七弟是为了保护臣妾才一直瞒着陛下。”
      萧倬云苦笑,“他已经死了,现在再追究他是死于千日劫,还是死于朕的毒酒,还有什么意义?”
      皇后急道:“不!……死在天牢里的不是七弟!七弟没有被陛下的鸩酒毒死!也没有被烧死!如果他还活着,此时恐怕已是前尘往事尽皆遗忘;如果他死了,他是死于千日劫!死于臣妾之手!”
      萧倬云对这种颠三倒四的话一头雾水:“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皇后跪下道:“陛下,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怕您有朝一日会后悔,您的鸩酒被臣妾掉包了。”
      萧倬云惊讶道:“你说什么?”
      “七弟一入狱,燕十三就通过宫人找到了臣妾,他知道陛下起了杀心,就求臣妾帮忙救靖王一命。他为了让臣妾放心,给了臣妾一种名叫‘忘川’的酒,他说,让七弟喝下忘川就能忘记前尘往事,只要我把七弟偷出去,他们就会彻底消失,绝对不会威胁到陛下的江山……臣妾亏欠七弟太多,所以……”
      “你是说,他还活着?你怎么做到的?”
      “当日,七弟求臣妾火焚天牢,制造自杀的假象,其实,那日臣妾本就带了足够的油与火烛,本来就是要去烧天牢的。臣妾索性把火放得大了一点儿,烧死了不少囚犯,又故意打开牢房放走了不少囚犯,反正乱哄哄的,要想找一具尸体代替靖王并不难,而且天牢里面浓烟滚滚,救火的官兵侍卫有不少都被呛晕了,臣妾将七弟混在其中抬了出去。后面的事情,就是燕十三接手的了。”
      萧倬云隐约有些明白了,火灾之后,沈清河引咎辞职,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更不可能去仔细查验烧焦的尸体。至于火灾的原因,军方因为那封遗书以为是靖王纵火自杀,大臣们以为是皇帝杀人灭口,皇帝以为是皇后在帮他毁尸灭迹……阴差阳错之下,又事涉皇族辛秘,谁都不会蠢到真的去细查。
      皇帝萧倬云乍悲乍喜,只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那七弟……现在还活着?”
      “不……”皇后语塞,泪盈于睫:“臣妾今日方知道,千日劫原来那般痛苦,七弟身上的毒一直未解,即便他如今还活着……也没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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