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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恩断义绝 ...

  •   卫铮自戕,皇后束手,梅妃遇害。
      皇帝萧倬云暴怒,关在牢里的萧倬言还能断了他的臂膀,杀了他的女人,并以最惨烈的方式一手拗断了皇妃的脖子:“好你个萧倬言,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其实,萧倬言对自己的境遇也很清醒,他亲手杀了皇妃,这是死罪,皇帝不可能饶恕他。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下了必死的决心,他没有时间了,只能快刀斩乱麻,以最有效的方式解决梅妃。如今,他还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揪出潜伏在军方的月氏奸细;第二,稳住军方,绝不内乱;第三,赴死,一次性解决皇权与军权失衡的隐患,让渝国的皇权与军权彻底统一。而这三件事,似乎有可能一次性完成。

      萧倬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带着大批禁军直奔刑部大牢。
      禁军一脚踹开牢门,粗暴地揪出萧倬言,反剪双臂。
      几名龙骑禁军伺机为同袍报仇,朝他胸口猛踹了几脚。
      萧倬言的左肩仿若被生生撕裂一般,胸口裂开的肋骨再度伤上加伤。
      禁军将其押跪于皇帝面前。
      萧倬言低头,目光落在三步之前,明黄丝缕靴上盘绕着条条金龙,张牙舞爪地昭示着天子之威。他本想开口见礼,胸中却是气血翻腾,一口鲜血被他含在嘴里硬生生吞回去。他强行押下胸口的闷痛感,稳住声音:“罪臣叩见陛下。”
      萧倬云脸上阴云密布:“把他的绳子解了!”
      “陛下,靖王武功高强……”梅妃都能瞬间毙命,您……恐有不测。
      “朕倒要看看,他敢公然掐死皇妃,是不是敢公然行刺朕!把绳子解开!”萧倬云盛怒。
      绳索解开,萧倬言俯首下拜,左肩剧痛之下,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萧倬云一瘸一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阵儿猛踢,姿势却是无比滑稽可笑。
      萧倬言不躲不挡,只是蜷着身子硬挨。
      萧倬云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因为自己的狼狈和残疾,越发怒火上涌,下脚更狠,像是恨不得活生生踹死他一般。
      萧倬云一通发泄后,冷冷问他:“朕容忍你、宽佑你,你犯下什么泼天大罪朕都替你担着,即便你私纵敌首、法场劫囚,朕都未曾真心想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么!”
      萧倬言撑住地牢里的青石板,嘴角滴滴答答溢出血珠,强撑着跪好道:“罪臣辜负了陛下。”

      萧倬云情绪渐缓,慢慢坐下,背靠着红木檀香椅,身边侍卫递上御寒的描金手炉,随行公公将一层薄毯搭在他腿上,遮住四周的阴寒之气,一名小太监伏跪于地,迅速帮他揉捏脚踝。
      萧倬云默然半响,手中不自觉地抚摸着毯子上繁复细密的花纹:“你口中说辜负,心里却不这么想!你觉得是朕对不起你、利用了你、辜负了你。你还觉得你是因为功高震主才招致今日之祸……对么?”
      萧倬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其实,他此刻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
      有时候他真的开始怀疑,是他不了解三哥呢,还是他三哥不了解他?
      他因何招致杀身之祸,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他甚至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是自己一步一步“算计”着陛下,让陛下有一个名正言顺杀他的理由,他其实并不怨恨。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哥开始怀疑猜忌他?

      “陛下,罪臣没有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满朝文武都以为,朕利用了你,朕依赖你,朕把你当成手中利刃去征讨天下,却又容不得你功高震主!但你扪心自问,当年朕将你从掖庭救出来的时候,可存了一丝一毫利用之心?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对朕来说,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
      “陛下之恩,萧倬言无以为报。”
      “你十二岁入军中,朕教你的是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朕可有真的把你当成工具利用?”
      “陛下以皇子之学教导罪臣,为罪臣延请名师大儒,并未将罪臣当作战将来培养。陛下教会罪臣自保、自立、自信,教会罪臣如何面对困难和逆境,罪臣能有今日之成就,全赖陛下当年教导。”
      “你十五岁那年险些死在战场上,又是谁救了你?”
      萧倬言低头,目光落于皇帝半残的脚踝上。
      多少年了,三哥从未在他面前提及此事,此事就像兄弟俩的禁忌一样,谁都不说。一个是不想提及,怕有胁恩求报的嫌疑;一个是不愿提及,不想时刻提醒三哥的残疾,再给三哥带去伤害。今日,终究还是翻开来说了。
      “当年罪臣奴籍未除,不过是军中最低等的侍卫,陛下以皇子之尊舍命救我,还为此赔上了一只脚。陛下之情,萧倬言此生难忘。若不是因为罪臣,今日征战沙场、一统天下的或许就是陛下,根本用不着萧倬言。罪臣曾经立下重誓,此生愿为陛下驱策、甘做陛下手中之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萧倬言俯身,以最恭敬的姿势叩拜。
      萧倬云冷冷看着他:“誓言是你自己立下的,不是朕逼你的!但你做到了么?为了两个女人,你就敢背叛朕!赵翎的事情是你欺瞒在先,她死了,你却怨恨上了朕。叶回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为了她不惜罔顾朕的旨意,法场劫囚!”
      “罪臣愧对陛下。”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性命早就交付给了朕。既然如此,朕今日为了大渝的安宁取你性命,你可心服!”

      萧倬言本以为,自己早就决定好了一切,甚至可以说,是自己逼迫陛下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他劫囚的时候,就料到了今日。他掐死梅妃的时候,已决心赴死。只要他一死,渝国唯一的隐患即刻解除,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
      只是,当他亲耳听到皇帝说“取你性命”之时,依旧无可抑制地心痛了。似乎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划过心房,让他不能思考、无法呼吸。
      他原本以为,他会坦然赴死,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陛下,自己该死、愿死。可话道嘴边,怎么就那么难以启齿?
      萧倬言以首触地,半响未曾起身。
      潮湿的地面氲湿了额间青丝,脸上霎时冰冰凉凉的。
      是眼泪么?
      自十岁那年,他在母亲的尸首旁哭了一日一夜之后,无论遇到怎样残忍的事情,他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即便难受到呕出鲜血,也从未哭过一次。
      萧子桓死时如是。
      赵翎死时亦如是。
      皇后给他下毒,他以为那是他这辈子最伤心的事,但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苏维成为他的敌人,他以为自己足够绝望了,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他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哭的怪人。
      今日他方知道,原来,他还是会哭的。
      今日他方知道,在他心里,他的三哥依旧比父皇、母后、皇后、赵翎,甚至是苏维都更加重要,比所有人都更加重要。
      有些恩义一旦种下,再难磨灭。
      有些感情曾经拥有,则无法面对失去。

      “你不愿意么?”萧倬云语音突然低沉下去。
      “萧倬言愿死!”萧倬言目光决绝,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暗狱之中,既然早已决断,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萧倬云的心漏掉一拍,似乎也被惊到了。
      他仔细甄别着他面无表情的表情,却看到了眼角的泪痕,他仔细回想着,脑海里却怎么都想不起萧倬言落泪的样子。
      他跟了他十八年了,就从来没有哭过么?

      萧倬云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淡淡询问:“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愿,朕都可以满足你。”
      萧倬言整个人安静了下来,终于到最后了,他所期望的一切都能圆满达成吧。
      萧倬云忽然觉得周身凉飕飕,萧倬言那种如寒冰般的冷静和理智几乎让人害怕。
      萧倬言缓缓道:“罪臣恳求陛下三件事:其一,一杯毒酒足够了,恳求陛下公开罪臣的罪行,但不要公然下旨处死,罪臣会自己了断。其二,恳求陛下让皇后娘娘见罪臣最后一面,罪臣有私事相托。其三,恳求陛下放过叶回。”
      公开他的罪行又不下旨处死,他是不想让他背上诛杀功臣的罪名么?萧倬云霎时有些心软了。
      “朕答应你。”萧倬云起身离开,未曾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后悔了。
      萧倬言一直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抹明黄之色如此鲜艳夺目,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原来,从三哥穿上龙袍、成为九五至尊的那天起,他们就不再是兄弟了。
      萧倬言合上眼睑,俯首三叩首,重重磕在青石之上。
      至此之后,他与陛下再无瓜葛。
      至此之后,他与三哥再无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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