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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何为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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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言捂住左肩,鲜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于地。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靖王殿下会伤在苏维手上。
萧倬然一直以为,苏维不是他七哥的对手,苏维与七哥之间的事情也无人能插手,他原本睁只眼闭只眼,约束着羽卫营,放任苏维一路过来与他七哥见面,却未曾料到,只一个照面,电光火石间苏维就重伤了七哥。
只因萧倬言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萧倬然阵阵后怕,如果刚才那一剑,苏维捅的是七哥的心脏,恐怕……
为什么?苏维原本明明只是急着见他七哥,怎么突然就不共戴天了?国君已死,苏维为什么不能就此投降?魏国国灭,主帅投降,一切不都有回旋的余地吗?
伤及靖王,羽卫营难辞其咎,士兵拦住苏维的去路。
萧倬言厉声道:“让她走!”
萧倬然愤然拦在苏维身前,伤我七哥,岂能一走了之?
“让她走!”
“七哥!”萧倬然疾奔上前扶住他。
萧倬言断然下令:“放她走,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一众魏国士兵突然冲上来,护住苏维,护着她离开。
萧倬言握住萧倬然的臂膀艰难起身,额上粒粒汗珠滚落,青筋暴起,指节根根发白,几乎掐进肉里。他按住受伤的肩膀,腹部忽如刀绞,喉头一阵儿腥甜,连呼吸都似乎带着鱼鳞活剐般的刺痛。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七哥!您怎么了?”萧倬然惊慌失措,赶紧扶他进了内室,拿帕子拭去他头上冒出的冷汗,可刚刚擦干,又会一粒一粒冒出来。七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痛成这样?
萧倬然慌了神:“我去找大夫。”
萧倬言死死拽住他的手腕:“你守着门口,任何人不准进来。”
“七哥,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我。”
“我没事……不许让别人知道……我会……给你一个解释……”每开一次口,鲜血都会顺着嘴角滴滴嗒嗒。
萧倬然的腕骨都险些被捏断了,大片淤青,而七哥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忽然明白了,七哥是拼尽全身的力量在维持与他的对话:“您别说话了,我什么都听您的,我替你守着。”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萧倬然,整整一夜,他看着七哥痛到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衫,唇角渗出的血迹几乎没有断过。
萧倬然束手无策。他以靖王受伤为由,挡住了孙小雨等人,可他比他们更惊惶,七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要瞒着大家?
时间无比漫长,晨光破晓之际,萧倬言才终于虚脱般的安静下来。他努力睁开眼睛,试图安抚一脸惊疑不定的萧倬然,却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没事了。”
“您到底怎么了?”
萧倬言蹙眉,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看来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思索半响:“萧倬然,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判断和担当,你能替我守住秘密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
“我中毒了,已经有些时日了。”
“中毒?谁下的毒?为什么不找大夫?又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萧倬言沉默。
萧倬然急了:“您如果想让我替您瞒着,就必须告诉我真相!”
“我中的是千日劫。是……是娘娘给我的。所以,你必须替我瞒着,你明白么?”
娘娘?皇后娘娘?什么叫给你的?什么意思?你是说……
“娘娘下毒害你?”话一出口,萧倬然大惊失色。
“不是!”萧倬言蹙眉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萧倬然惊疑不定:“娘娘给你下毒?为什么?”
“不!不是她。娘娘是被人利用了。”
萧倬然恐慌了,想到了一件最不该想的事情,声音暗哑:“是陛下要杀你?”
“十三弟!你瞎说什么!”萧倬言急怒攻心,咳嗽连连。
萧倬然略带愧疚地低头,他怎么也开始这么想了?
他思索片刻又问:“是为了子桓?娘娘因子桓的死迁怒于你,给你下毒?”
萧倬言头疼:“我说过了,娘娘是遭人利用,她只是找不到解药而已。”
“我猜对了,是吗?”萧倬然忽觉浑身冰凉,透过重重迷雾,似乎触摸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金殿自刎,试图以死谢罪。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长跪曦云宫外,数日数夜。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蒙冤入狱,受尽屈辱。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被押掖庭,被人百般折磨,身体尽毁,左臂几乎被废。
还是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被视若母亲的皇后娘娘下了致命毒药。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却原来七哥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代价。
难道这样还不够么……七哥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要他以命相赔?
“此毒无药可解?”萧倬然怔怔看着萧倬言,脸上一片冰凉,眼泪簌簌而下。
萧倬言有些无措了,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继续骗他:“你别像个娘们儿一样,我没事的,过些日子我就能将毒逼出来。”
“真的么?”萧倬然睁着泪汪汪的眼睛,一脸希冀。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毒发的时候您那么痛苦?”萧倬然有几分怀疑。
萧倬言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耐心安慰:“没事的,我是因为受伤了,才会觉得难受。”
萧倬然怀疑地看他。
萧倬言淡笑:“你不也受过伤么?开始不也疼得哭爹喊娘的,忍忍不就好了?”
萧倬然突然双膝落地,抬手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七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混帐!是我害死子桓的!”
“你在胡说什么?”萧倬言不解。
“子桓本来被您保护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出事!是我年少无知,我见他郁郁不得志,怂恿他去伤兵营救人,也是我故意引诱您去看他,我们一唱一和,说服您让他上战场。”
萧倬言有些愣神,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为了能让子桓上战场,两个孩子曾那般努力地争取,甚至不惜设计他?
“是我冲动任性、不顾大局,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此刻,萧倬然痛悔万分,如果事情还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会毁掉萧子桓的尊严,以保全他的性命。
他终于明白,七哥当初的做法是对的,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后果是他根本承担不起的。
萧倬言断然道:“这不怪你!所有决定都是我做的。我不愿意的事,你们还左右不了我。子桓的事是我误中敌军奸计,跟你没有关系。”这是他的决断,他也从未后悔,更不该让别人来背负这个包袱。
“七哥……”
萧倬言正色道:“我从未后悔让你们上战场,你也不应该后悔!还有,子桓已经不在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皇后娘娘待你不薄,我不想中毒的事情再牵涉到皇后娘娘,你必须严守这个秘密。做得到么?”
“七哥,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瞒着大家?难道您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萧倬言侧头低低咳嗽了几声,神色异常严厉:“那你想做什么?去昭告天下我中毒了?让军中人心浮动,让陛下心有不安,让深宫中的人利用此把柄攻讦皇后,还是让使离间计的人得偿所愿?无论哪一种,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我怕您会出事!”这对您太不公平,萧倬然低头小声嘀咕。
“你不信我?”萧倬言佯怒,微微眯眼,故意露出一脸瞧不上的表情:“这件事情燕十三也知道。论交情,他没有你和子桓的交情;论亲情,他没有你和娘娘的亲情。他都能替我瞒着,你为什么做不到?”燕十三要是知道自己成了教育萧倬然闭嘴的典型,大概会一口气厥过去。
“我……”萧倬然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懦弱?
萧倬言忽然冷笑一声,吓得他微微一抖:“有句话你说对了,你的确年少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你从未想过,你把此事捅出去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萧倬言言语刻薄如刀,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萧倬然彻底被他训得晕头转向,低头乖乖挨骂,好不可怜。
萧倬言见他一脸悔愧,偷偷落了泪还不敢让他瞧见,终于有几分良心发现。其实,萧倬然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为了让他彻底闭嘴,萧倬言软硬兼施,想尽了办法欺负小孩子而已,着实有不太厚道。
萧倬言抬手替他擦去脸颊的泪珠,放缓了语气低声道:“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又没死,你即便要哭也还不到时候!”
“七哥!”说话能有点儿忌讳么?萧倬然压抑着内心的巨大不安:“不准您说死啊活的,您一定不会有事。”
萧倬言拍拍他的肩膀笑笑,难掩疲惫之色,又迟疑着追了一句:“此事……你也不准在娘娘面前提起!”
“为什么?”您还怕娘娘难过?顾及她的心情?
“子桓不在了,她已经够苦了,你别去刺她的心。”
渝魏战争的结束,预示着渝国版图的正式确立,预示着武帝萧倬云自此一统中原大地,也预示着靖王的权利到达了巅峰。
三军回师金陵,朝中百官隐隐忧心。
他们不敢让大军进城,靖王若稍有异心,简直可以直接挥军夺权。
他们也不敢不让大军进城,怕激怒靖王,引起兵变。
就在左相右相愁白了头发的时候,萧倬言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上书皇帝求旨,三军不入金陵,直接驻防秦、楚、燕三地边境,主将以上回金陵受赏。
回到金陵之后,萧倬言以养伤为由,坚辞军职,将自己关在府内,足不出户,几乎什么人都不见。甚至都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皇帝软禁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干,真的只是在好好休养。
他有时候会发呆一整日,有时候会睡得昏天黑地,有时候会让厨房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然后一个人慢慢品尝。但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把玩秋水长天,往往一看就能看上半个时辰。
燕十三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怕冷就把他捂得严严实实,屋里放好几个火炉。他吃饭挑剔就做出各式各样的花样来,总有他能吃得了几口的。他喜欢睡觉就让他睡到自然醒,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睡眠全都补上一样。
只有在他盯着秋水长天出神的时候,燕十三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不忍心打扰他。因为萧倬言看着看着,偶尔还会露出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萧倬言在想,在杏花楼,苏维把他当成不会武功的书生,一路将他护在身后;在山洞,苏维因他生病,用树枝替他搭好床铺让他休息,自己却去守夜;在烟雨楼,苏维见他不开心,一句话都不说,只专心陪他借酒浇愁;在城郊,苏维替他抵挡杀手,以命相搏,身受重伤;在猎户家中,苏维笑嘻嘻地逗他开心,却在他睡着了之后偷偷落泪……
细细回想过往,萧倬言有时候还会觉得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这么好的女孩子,而他连喜欢她,都未曾说过。
这期间,萧倬言只出过一次门,他轻车简从去拜访了金陵城郊的孙老头。
有了上次的经验,孙老头早已经猜到他不是普通人,当即跪下来磕头。
萧倬言用右手一把捞住他:“老人家,您别折煞我。”
萧倬言陪孙老头聊天,孙老头其实很高兴,有一种死去的儿子又回来了的感觉,甚至笑着问他:“你那媳妇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们应该成亲了吧?”
“她出远门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你的手怎么了?”孙老头发现萧倬言的左手动不了。
“前些日子受伤了。”
“你怎么也不小心些?你那小媳妇若看见,该心疼了。”
“是啊”,萧倬言笑笑,“她知道了大概会心疼吧,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
萧倬言甚至在孙老头家中住了一晚上,还是在原来的房间。
因为伤痛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但那夜他睡得很沉,山里的夜太过安静,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听到苏维的欢声笑语。
苏维说:“我不要你再受伤,不想你再生病,不要你难受,不要你难过……我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不会照顾自己的时候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我不想你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生病了、受伤了……都自己一个人忍着。我想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原来,苏维对他曾那般好过。
大概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吧。
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么?如果再见到她,让她杀了自己,她会不会开心些?
萧倬言风平浪静的安宁生活终究被打破了。
渝国驻守皇城的修罗军抓到一群人,一群不自量力行刺皇帝的魏国刺客。
那日,搞不清楚状况的修罗军主帅鬼焰原本是去靖王府报喜的,他告诉萧倬言:“从渝国军营和魏国皇庭两次逃脱的魏军主帅落网了,那个捅了燕将军一刀、捅了您一剑的叶回被抓到了。她不知死活地行刺圣上,被修罗军当场活捉。”
萧倬言苦笑:“是么?你确定是叶回?”
“确定!已验明正身,她是个女的,但曜焰的兄弟们说,叶回本就是个女人。”
“你为什么来告诉我?”
鬼焰一头雾水,是圣上让他来“报喜”的,哪里不对么?“圣上让末将转告您,三日之后,在菜市口处决她,为您和燕将军报一剑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