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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不作降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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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双手被反剪。
燕十三力排众议,将其关押于萧倬言的寝帐之中。
虽说靖王人不在,但此刻大家都知道了血罗刹是个女的,还是个长得颇为好看的女子,因此,众人对燕十三的安排自然有了别样旖旎的想法,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直接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韩毅犹疑了:“这似乎于礼不合。”
韩烈和沐清在被俘期间,苏维对二人其实颇为看顾,不仅未曾折辱,还百般优待防止他们自戕。此刻二人也忍不住劝道:“血罗刹是魏军主帅,虽然战败,但也是真豪杰,这样侮辱她,恐非君子所为。”
燕十三奇道:“殿下又不在,以我军主帅的寝帐关押她,是对她作为魏军主帅的尊重,怎么能算是侮辱呢?”
韩烈心道,她是女人啊,塞到殿下帐中传出去算怎么回事?他觉得燕十三在胡搅蛮缠,偏偏靖王走之前下了令,凡事与燕十三商议,曜焰旧将也都明白,但凡萧倬言不在,韩烈素来都是听燕十三的。
燕十三又信口开河了:“即便殿下回来了,难道还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不成?再说了,靖王殿下风流俊逸、绝世奇才,至今未曾婚配,身边连个小妾都没有,金陵城中想嫁给他的大家闺秀都能排出几条街去。叶元帅要真与殿下发生点儿什么,还指不定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燕十三越说越不像话,韩毅摇头,对他的胡说八道颇为无奈。
沐清道:“那是七爷的寝帐,又不是牢狱,关在那里总归不太好。”
“你这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的七爷啊?”
沐清闭嘴。
只有孙小雨和萧倬然,两个原本就认识苏维的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都不吭声。
苏维早就在打量关押她的地方。
帐内陈设简单,床铺、桌椅、几案、兵器、炉火与普通军帐并无太大的区别,但每样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很明显主人是个严谨之人。
更离奇的是,几案之上有不少来往文书,帐内那沙盘也大得惊人,上面密密麻麻摆着繁复的阵法,这昭示着这间大帐的主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苏维有些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把她关在这个地方,甚至连来往文书都不避忌。
燕十三命人准备了佳肴和上好的衣衫,亲自去看望苏维。他掀帘而入,笑得有几分讨好:“苏姑娘别来无恙?”
“靖王殿下,别来无恙。”
燕十三顿时满头黑线。靖、靖王殿下?是啊,他曾冒充过靖王,这个误会该怎么解释呢?
燕十三见她还被绑着,上前解开绳索,然后正式抱拳见礼:“苏姑娘,或者我应该叫你叶元帅?正式认识一下。渝国,燕十三。”
苏维惊疑不定:“你不是靖王?”
“敢问苏姑娘的身份是?”
苏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个正式的见礼:“魏国主帅,叶回。”身陷敌营,她不想再暴露魏国大公主的身份,白白授人以柄,让人有了威胁父兄的把柄。
苏维突然想到了什么,旋即惊道:“你是燕十三,那我三弟又是谁?”
燕十三默然。这个……该从何说起呢?萧倬言自己躲了,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他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自投罗网地来替他解释。
“叶元帅……叶姑娘……”燕十三换了几次称呼都觉得不太对劲。
“你还是叫我苏维吧。”
“他是你三弟,苏姑娘自己没问过么?即便没问过,也该猜出一二才是。”
“我知道他是曜焰战将,甚至一度以为他就是鬼机营营主燕十三,如今看来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冒充靖王殿下,合伙骗我。”
苏维内心隐隐不安,此刻回想起来,战场上的靖王与此刻的燕十三的确不是同一个人,他反而更像……“不会的,他年龄不对”。苏维以为自己只是内心想想,燕十三却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燕十三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命苦,十二岁入靖安军,如今已有十七载。”
苏维陷入抽丝剥茧的回忆中:
楚国死士为何会在金陵城郊谋刺燕七,渝国靖王又为何会突然失踪?
他失踪的那段时间,是因为和她在一起?
当年她去金陵城试图见靖王一面,燕七还曾与她一同去闯靖王府,他对王府里的道路十分熟悉?
燕十三扮的假靖王为什么与燕七那么默契?孙小雨又为什么那么尊重他?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其实真相原本就很简单。是她先入为主的搞错了鬼面修罗的年纪,才未曾想过那般年轻的燕七会是渝国权倾天下的靖王。
“燕七……是靖王萧倬言?”
燕十三沉默点头。
苏维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那个她仰慕多年,在战场上一枪劈开她的面具,揭破她女儿身的鬼面修罗,是他三弟燕七?
他认出她来了?他是什么时候看穿她的?他又怎么能那般冷静?瞒得滴水不漏?
“燕七……不……靖王殿下人在哪儿?我要见他。”
“殿下的行踪乃我军机密,恕在下不能相告。苏姑娘,我只能告诉你,殿下并非有意骗你,他也是在万象归宗阵中才认出姑娘的。”燕十三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就等着苏维发飙。这个误会太大了,也太难解释,很容易被误认为靖王是故意欺骗她、利用她,套取她的情报。
苏维低头想了一会儿,苦笑道:“我能理解,他身不由己,也并非有意骗我。况且,我不也没告诉他实话么?”
这个世界上,能让燕十三吃惊的人不算太多,但此刻,他着实狠狠愣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解释了。
他原本以为,苏维就算不恨萧倬言,不指天誓日地说出“不共戴天”之类的蠢话,不想到利用之类的歪处去,但至少会对萧倬言的欺骗行为心存芥蒂,继而失望生气。为此,他特意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试图替萧倬言解释一二。万没有想到,全是白费心机,这位姐姐直接能明白他的“身不由己”。
燕十三内心哀叹,萧倬言,有时候你倒霉透顶,有时候是不是又太好运了点儿?他有些担心地问苏维:“你能原谅他吗?”
苏维看燕十三半晌,叹息一声:“若论私交,他瞒着我是情非得已,我能理解他,也不怪他。若将军说的是这场战争,我也能理解他的身不由已。只可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如今我与他已是仇敌,又何谈原谅呢?”
燕十三的心情霎时一落千丈,这位姐姐说的没错,都杀到人家家里来了,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原谅?萧倬言还是倒霉透顶的。
苏维重新打量帐内陈设:“我在什么地方?”
“靖王寝帐。”
这个答案让苏维很意外:“他的意思么?”
“不。是我自作主张。但想来他不会反对。”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被俘虏的魏国士兵?”
“殿下吩咐,能生擒的绝不要人性命。”
苏维双手交叠胸前,行了魏国的大礼:“燕将军,请您善待被俘的魏国士兵。”
燕十三轻叹一声:“靖王殿下并非如传言般嗜杀。”
“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等殿下回来再说。”
“我没有问题了。”
“你好好休息,衣服和饭菜都在桌上,需要什么跟门口亲兵吩咐一声,若有事找我,就让他们传话。”
苏维在帐内逡巡,指尖仔细摩挲着兵器架上的兵器。
木头杆、银制头,枪杆光滑如镜、锋刃浮起一层冰冷的寒气,掂在手中要比自己的兵器重上几分,抬手一抖,寒光凛冽。
一张红木弓蒙尘,苏维试着开了一下,颇为费劲。是因为肩上旧伤所以长久不用了么?
苏维还在架子上看到了一根类似于自己常用的黑色莽鞭。
连这个都有?看来他真的是将她的功夫学了个通透。难怪在阵中交手,无影鞭对他无效。
苏维的指尖一一划过几案上的笔墨纸砚,被烧残的烛台……划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旗帜……划过床上的被褥、枕头,床边挂着的水囊,枕头下藏着的匕首。
这就是你的全部生活么?
她甚至忆起,他在万象归宗阵中中箭受伤了。她打开衣橱,里面有整整齐齐叠好的墨色衣衫,还有占掉半个衣柜的药箱:匕首,银针,白布和各种金疮药。
苏维站在沙盘前,似乎就能看见他推演阵法的模样。
苏维坐在几案前,似乎就能看见他彻夜不眠、挑灯苦思、微微蹙眉的神情。
苏维合衣躺下,床上只垫了一层毡子,一床不算太暖的被褥。他身体不太好,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其实很怕冷。就这样?他不会冷吗?他身上那些旧伤好些没?
燕十三说他十二岁就入了军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怎样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他到底吃过多少苦?
他四处征战、披霜历雪,整整十七载,难怪身上会有那么多的旧伤。
他曾经被渝国主君削去兵权,被自己的亲哥哥怀疑猜忌么?
他还曾被渝国主君锁拿入狱,那时他遭遇过什么,他身上的寒痛是那个时候染上的么?他定是受了委屈。
当那些市井传言中的靖王的遭遇,与她认识的燕七重叠起来的时候,她才惊觉,萧倬言活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他给自己取名燕七,是因为排行第七么?
原来,他不叫燕七,他叫萧倬言。
下次见到他,千万不要叫错了。
苏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身在敌营之中,居然去试图理解敌军主帅,为他开脱。这对于她的兄弟袍泽来说,是一种背叛吧?
苏维其实不想探究他去哪儿了,但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萧倬言不在沙丘平台,燕十三在这里主事,那萧倬言去做什么了?
魏国大军被困阵中一点点被蚕食。萧倬言却带着另一半儿人马直奔皇城么?
从沙丘平台一路过去,四座城池城防空虚,他能很快到达国都暮云城,城中兵力不足,父皇和兄长哪里是他的对手?
苏维很快想明白了萧倬言的计划,急忙传话:“我要见燕将军。”
燕十三没想到苏维这么快就有事找他。
苏维开门见山:“燕将军,靖王去了暮云城?”
燕十三再度惊叹,到底是魏军主帅,这名声不是盖的,这么快就想到了。
“苏姑娘既已被俘,多想无益。安心等他回来便是。”
苏维面露愠色:“我是魏国主帅,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沙场之上。”
“与魏国一战非他所愿,但他也无力阻止。他与姑娘一样,即为渝军主帅,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他希望姑娘能活着,不想与姑娘兵戎相见,所以才设计生擒你。等他灭魏之后,你和他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苏维冷笑:“不可能了。他若真灭了魏国,就是我的死敌!”
“姑娘又何必执着。如若魏国国君投降,姑娘又何必非要坚持自己的使命?”
“你以为魏国人和楚国人、秦国人一样没骨头么?魏国若灭,国君必然以死殉城。宁为亡魂,不作降君!”
“你就那么肯定?”
苏维苦笑:“我亦曾向天起誓,宁死不为降将!”
燕十三惊了,宁死不为降将?那萧倬言若是胜了,岂不就逼死了苏维?“你性子怎么这般烈?”
燕十三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苏维已经欺身上前,手中匕首直逼燕十三喉咙。燕十三脚底抹油一味闪避,仗着轻功好,苏维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苏姑娘你听我说,即便你挟持了我,也出不去。曜焰军的规矩,即便靖王被敌人挟持也是照杀不误!”
苏维停手:“燕将军,我看得出来,你是他的至交好友。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必须回去!时至今日,我也不再瞒你,我不仅是魏国主帅叶回,我还是魏国大公主苏如沁,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屠我将士、杀我父兄。既已被俘我也无话可说,你要么现在一刀了结了我,否则我会拼死杀出去,就算是死在渝军乱箭之下,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燕十三再度震惊万分:“你是魏国大公主?”姑奶奶,你一国公主不好好待在宫里绣花、嫁人、生孩子,跑到战场上挣出个血罗刹的名声、顺便拐带敌军主帅,你这也太凶残了点吧。
这回真是糟了!如果萧倬言真的杀了她父兄,他们可就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燕十三急了:“你等等,不能这么贸然杀出去,我放你走。”
苏维挑眉,为什么?
燕十三道:“算是为了萧倬言,我不想看着你们二人真的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现在还有退路吗?苏维问:“我怎么走?”
“等会儿我带个亲兵进来送水,你瞅准时机打晕他,换上他的衣服,拿着我的令牌走。一路上别耽搁,直奔暮云城。殿下的速度一向够快,他又打定主意速战速决,这会儿都有可能……已经到了暮云城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
“你别伤害他。”
苏维冷静道:“两国交战,你死我活,我没法答应你。”
燕十三咬牙:“你若伤害他,天涯海角我必定杀了你。”
“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