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归云燕

71、一字长蛇

　　翌日，韩烈和沐清二人被人蒙住眼睛、塞住嘴巴、五花大绑，灰头土脸地丢于渝军阵前。
　　苏维依照诺言放了二人，只是品相不那么好看。二人在三军将士面前丢尽了脸面。
　　韩毅乍见独子生还，内心激荡，就差要老泪纵横了。
　　不料，刚给二人解了绳子，二人直言“无颜再见殿下”，提刀就要抹脖子。周围人拉得拉、劝得劝，晓以大义，动之以情。
　　只有萧倬言臭着脸看他们闹腾，二人没来得及大义凌然地赴死，很快被萧倬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两军对阵，你们没本事杀敌取胜；被俘敌营，你们没本事自杀殉国；兄弟们拼死救你们回来，你们倒是有本事在这里学娘们儿一哭二闹三上吊。”
　　二人被俘之后，也曾多次试图自杀殉国，无奈血罗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想尽办法就不让他们死。
　　萧倬言此话说得极为刻薄羞辱，二人又反驳不得，如若继续求死，好像真是在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果不死又实在没脸见人，一时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
　　萧倬言倒也干脆：“想死？没那么容易！拖出去一人四十军棍，打明白了再来回话！”
　　可怜二人刚被放回来，就被靖王一通收拾。
　　帐外，棍子啪啪作响，到后来打坏了皮肉，发出沉闷的钝声。二人咬牙死忍，实在觉得没脸再呻吟，几乎昏死过去，淋漓冷汗顺着下颚滴滴答答。
　　萧倬言沉声对帐内诸将道：“军中规矩，一罪不二罚，这顿棍子下去，被俘一事就此揭过，谁都不许再提。”
　　二人失手被擒，本不怪他们，可如果不狠罚，他们难过自己那关，但愿这顿打真能把他们打明白啰。

　　关于破敌之计，燕十三给萧倬言出了个馊主意。
　　“你写封信把苏维约出来，苏维见是你一定不疑有诈，然后你趁机生擒她，生米煮成熟饭，魏国人没了主帅，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萧倬言送他两个字：“下作！”
　　燕十三倒奇怪了：“你不是一向不择手段的么？这回与心上人对阵，倒还讲起礼义廉耻来了？”
　　萧倬言无语，他有那么不择手段么？
　　燕十三又道：“曜焰军属你最心狠手辣，韩烈都差点儿被你打瘸了。”

　　正式的军事会议上，燕十三怂恿萧倬言再度以战阵相约。
　　这回，渝军摆阵，魏军破阵。赌注依旧是：渝军败了，就此撤军；渝军胜了，要魏国三座城池。有时候，气数这事儿真的很微妙，一局胜局局胜，一局败处处败。
　　魏国国师玄机子上次输得并不服气，他也不信这世上还有他破不了的阵法，再加上渝国在战书之上极尽挑衅之能事，叶回最终答应破阵。
　　萧倬言有几分疑惑，当场问燕十三：“对方能摆出万象归宗阵，还有什么阵法是他破不了的？你还能摆出比万象归宗更靠谱的阵法来？”
　　“不能！”
　　帐中各营主将一头黑线。不能？不能你还怂恿殿下下战书？
　　萧倬言被噎得哑口无言，真想寻个由头将燕十三军法从事，最烦他这种不说清楚，故作高深的模样。
　　萧倬言压下火气，耐心地揉揉额头，不耻下问：“你摆阵需要多长时间？”
　　燕十三颇为道骨仙风地掐指一算：“六天！”
　　萧倬言本想开口再问清楚些，见燕十三一幅装神弄鬼的样子，毅然闭嘴。

　　萧倬然每日都去看燕十三摆阵的进度，只见他一直在不停折腾各营主将不断变阵，六天快到了，也没摆出个什么道道来。他终于忍不住去找萧倬言打小报告了：“七哥，您也不管管燕大哥，七日之后，血罗刹来破阵，我们拿什么迎敌啊？”
　　萧倬言其实心中也没底，只是依照旧例，盲目信任燕十三。根据萧倬然所说，燕十三六天以来就在试验各种阵法的变化，虽然其中不乏精妙阵法，但比起万象归宗阵还是差了许多：“等着。六天之后，他若做不到，就军法从事。”
　　六天一到，萧倬言去看阵，一阵儿默然无语。
　　燕十三可“真牛”，摆出的是最基础的一字长蛇阵。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燕十三挥动旗帜，变成双龙出海阵，再变天地三才阵、正反四象阵、五子夺门阵、六乘摄心阵、北斗七星阵，九宫八卦阵……
　　好嘛！你这是把万象归宗阵拆成一个个的啊！那魏军岂不是很容易破？
　　萧倬言问：“然后呢？”
　　“没了。”
　　萧倬言瞪他。

　　“这个不好玩，我带你去看看别的。”燕十三拽着他绕到阵法之后。
　　入目所及是一个巨大的投石机，比以往用于攻城的投石机大了一倍不止，机关也繁复许多。
　　“这个用来做什么？”
　　“以你所知，苏维精通阵法么？”
　　“她略知一二，但并不算十分精通，魏军摆阵的另有高人。”当年靖王府的一个九宫八卦阵就困得她差点儿出不来。
　　“如果她不通阵法，一个九宫八卦阵就足以困住她，只要切断她与破阵者之间的联系，就能让她在阵中迷失方向。”
　　“如果破阵者与她一起入阵呢？”
　　“本来我也担心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对方和我一样，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说人话。”萧倬言揉揉额头。
　　“就是对方会破阵的高手不会武功，不会亲自入阵。”
　　萧倬言忽然发现燕十三面露尴尬之色，忍不住会心一笑：“你直说跟你一样是个废物，不就行了么？”
　　燕十三怒视他。
　　萧倬言接着道：“何以见得？”
　　燕十三有几分不高兴，但依旧知无不言：“他若是随随便便摆个阵法，我也猜不到他是谁，偏偏他十分显摆的弄了个万象归宗阵，这玩意儿世上只有两个人会，一个是我爹你师父，另一个就是我那位师叔玄机子。”
　　“你能肯定？”
　　“能！上次破阵我观察过，他与苏维以令旗为号变阵，苏维听他指挥。”
　　萧倬言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用投石机砸了魏军的令旗台？”
　　“我们以令旗变阵，他们要破阵必须也跟着变化。这台投石机我改造过，射程足够，你只要派出一队人马，用投石机砸掉魏军中军的令旗台，没了举旗号令者，血罗刹即刻就会变成瞎子。她从一字长蛇阵入阵，只要一进来，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化，说不定都用不到九宫八卦，就能把她活捉了。”
　　一直跟着的萧倬然终于逮到了插嘴的机会：“燕大哥，你手太黑了。”
　　燕十三傲娇道：“这不叫手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若苏维是个精通阵法之人，如若玄机子会武功能亲自上阵，如若我们不知道苏维和玄机子的底细，如若我们不敢肯定玄机子与苏维的联系方式，此计便毫无用处。怪只怪，血罗刹的底细暴露得太早，让殿下提前知道了她的弱点。”
　　燕十三侧目看向萧倬言：“如今，你知道苏维就是叶回，知道她的性格、脾性、作战方式、优势和弱点，苏维却不知道你就是靖王。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你这回可是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
　　萧倬言并不接话，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青铜鬼面：“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我不仅要你生擒血罗刹，还要你困住魏国大军，你做得到么？”
　　燕十三脸色一变，洞若观火，旋即明白了萧倬言想干什么，转头就对萧倬然道：“刚刚是谁说我心黑手狠的？我赶你七哥可差远了！”
　　“七哥，您要做什么？”
　　燕十三默契地替他接话了：“这边困住魏国大军，那边直入魏国皇庭，逼魏国国君投降。”
　　萧倬言将手中攥了半响的青铜鬼面带上，神色黯淡，微微闭眼。
　　燕十三压低声音：“你当真要做到这么绝么？你就不怕苏维恨你？”
　　“易地而处，她也会这么做。”
　　“我若生擒她，你不见她一面？”
　　萧倬言苦笑：“我没脸见她。”
　　“你就不想解释一二？你当初并非有意欺瞒。”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舍命救我，我却带人入侵她的家国、屠杀她的将士。她是主帅，那些死去的人们与她而言也是曾生死与共、不能抛弃的手足兄弟。你觉得她还能原谅我么？再见……也不过仇雌而已。”
　　燕十三也黯然了：“有时候真后悔帮你，我就应该带着你远走高飞，何苦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即便是现在……也是绝境。”
　　“你们在说什么？”萧倬然发觉自己又听不懂了。
　　“没什么。”萧倬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什么是绝境？”
　　“没什么，你待你七哥好一点儿。”燕十三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怅然若失，只余萧倬然隐隐不安，却又一头雾水。

　　沙丘平台之战，被渝国后世史书津津乐道，吹得天花乱坠。
　　只因魏军曾在这里生擒渝军主帅韩烈，半年时间不到，韩烈和沐清就在同一个地方，生擒了魏军主帅叶回，一雪前耻。这仇报得好不酣畅淋漓，简直是说书话本、酒楼必备。
　　更解气的是，摆出流芳百世、万象归宗阵的魏国国师玄机子，竟然败在了渝国的一字长蛇阵之下！
　　燕十三故弄玄虚对外坚称，他摆下的正是小孩子都会的一字长蛇阵，魏国十万大军就是被一字长蛇阵困死的。
　　玄机子吐血三升，后世传说，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战争之中，到底是阵法更重要，还是临敌机变更重要，后世史册争论不休。万象归宗与一字长蛇之论战，也随之延续数百年，成为军中智囊的必修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