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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魏军主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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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就是入阵之日,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萧倬言与燕十三二人留在大帐之中多番演算。
眼看天色渐暗,燕十三抽走萧倬言手中小旗帜:“你都多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好好睡一晚再说。我坐镇中军倒是无所谓,但你明日要打的是硬仗,总需要体力吧。”
“我有分寸。”萧倬言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若是能多推演几种变化,明日就能多几分把握。
燕十三瞬间黑了脸:“你有分寸?我信你才怪!答应过我什么?”
眼见燕十三要发火,萧倬言无奈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斗篷,准备回去。他如今是拿燕十三越来越没办法了。
萧倬然掀帘而入:“七哥,您忙完没有?”
“正准备回去。”
“那正好,您跟我去校场。”
萧倬言回头看燕十三一眼,以目示意:您老人家的意思?许不许啊?
燕十三脸色不善:“这么晚了,殿下要休息了。”
“韩帅……我是说之前的那个韩帅、韩烈元帅,他被血罗刹生擒的时候,我见过血罗刹叶回的招数,有一招甚是诡异,我怕七哥明日会遇上。”
涉及真刀真枪的事情,燕十三不懂,也不敢贸然阻止:“你演示给殿下看就是了,别太晚,他累了。”
萧倬然边走边嘀咕:“七哥,您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燕大哥手里?”
“什么话?”
“您怎么突然那么听话了,任他摆布?”
“礼贤下士,有求于人,为将帅的本分,你别整天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好好学着点儿!”
萧倬然什么也没问出来,白白又被训斥一顿。
校场之上,萧倬然策马持枪与萧倬言过了几招,一招不敌迅速打马回撤。
萧倬言策马紧追,持枪横扫。
萧倬然突然俯下身子,手中一条黑色莽鞭从怀中激射而出,如毒蛇吐信直卷萧倬言的腰际。
萧倬言脚下离鞍,一个侧身,险险回枪挡开,心中一惊:“你哪里学来的阴招?”
萧倬然摇头大叫:“不对,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的。血罗刹的速度比我快,角度好像也不太对。”
萧倬然又在马上来回演示了几次,出鞭的角度和速度总有些不顺手,总觉得和血罗刹卷走韩烈的那招有些出入。
夜色之中,萧倬言瞳孔猛缩,突然道:“你把鞭子给我,策马袭击我。”
“好呢。七哥,您可要小心了。”难得跟七哥真刀真枪的过招,萧倬然顿时兴奋了,策马追击萧倬言。
萧倬言一矮身,手臂翻转,袖里长鞭飞射而出,辫梢卷上萧倬然腰际,双腿夹马疾驰,直接将萧倬然拖行下马。
萧倬然被拖得滚了几圈,萧倬言怕伤到他即刻松手。
萧倬然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大,高兴地大叫:“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样子的!七哥您真厉害,仅凭我的描述就能还原血罗刹的招数。”
萧倬言如遭重击,浑身血液冰凉,半响没说出话来。
“七哥,您怎么做到的?”萧倬然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他七哥的崇拜盲目到令人发指。
萧倬言苦笑:“这叫无影鞭,鞭子是从袖子里出来的不是怀里,策马的速度和方位必须和出鞭的角度契合,利用策马的惯力带对手下马。”他微微愣神,却不想再说下去了,昔人言犹在耳,却不知今朝身在何方?
“我会这招并不是因为你的描述,而是有人教过我。”萧倬言翻身下马,将鞭子丢给萧倬然,负手而去。为什么?血罗刹?叶回为什么会这招?
萧倬然呆在当场,七哥为何突然就不开心了,整个人冷了下来?
萧倬言辗转反侧,整夜难以入眠,他安慰自己,她是女孩子,她与血罗刹或许只是师出同门,而不会是最坏的那种结果。可惜,金陵城郊孙老伯院子里,那帮黑衣死士齐齐向苏维行礼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翌日,千般推演也不及入阵之后的险象环生。
萧倬言不仅要破阵杀敌,还必须时刻注意阵外高台上的旗帜变化,然后根据这些变化,在阵中以哨声、笛声、鼓声示意,让各路破阵的营主随着他的变化一起变。
一个人同时做几件事,难免就会力不从心,更何况,他还肩负着在阵中揪出血罗刹叶回的任务,找到叶回就意味着找到阵眼,越早找到,就能越快破阵。
萧倬言眼看渝军一名黑衣主将被人一枪扫下马,即刻持枪横档,挑开压下来的数十柄长枪,策马救了那人一命,自己的左臂上却未能躲过阵中机关,寒矢对穿。
尚未来得及拔出箭矢,寒光袭来,枪锋直逼面门,萧倬言向后仰倒于马上,手中银枪也没闲着,横扫来人的腰际。
二人错身之间,萧倬言终于将对方看清。来人银盔银甲,半张面具遮脸。是血罗刹!
血罗刹也同样看到了戴着青铜獠牙面具的鬼面修罗,两军交战了这么久,二人还是初次照面儿。
叶回二话不说,旋枪直刺他腿部。
萧倬言左脚离鞍,右脚挂于鞍上,整个人侧身悬空在马匹的一侧,手中长枪直刺血罗刹□□马腹。
血罗刹叶回勒住马头一跃而起,躲过寒锋,手中枪自上而下劈开,大有把萧倬言劈成两半儿的架势。
二人不声不响,刚一照面儿就已经拆解了极其凶险的几招,出手皆是狠辣无情,势必置对方于死地。
萧倬然离他七哥不远,偏偏被敌军缠上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七哥带伤与血罗刹血拼,招招凶险致命。
二人连拆三十余招,难分轩轾。叶回一枪不敌,忽然打马而逃,萧倬言策马紧追其后,一枪扫过,叶回弯腰躲避,袖中莽鞭闪电般出手,绕过马腹锁上萧倬言的脖子。
萧倬言早料到他有这招,左手已悄然置于喉咙前方,握住鞭稍,叶回往回带马,试图拉他下马。
萧倬言整个人腾空,随着鞭子合身卷向叶回。
人扑到了眼前,叶回惊觉不对,鬼面修罗不是被他卷过来的,是自己扑过来的。
萧倬言借了叶回的策马之力、回鞭之力、再加上自己飞身过去的力量,右手持枪横扫叶回腹部,将他击落下马。
叶回落马之后就地打滚,试图起身再战,奈何萧倬言枪枪封他后路,一时狼狈不堪。
萧倬言下手利落,心中却是惊疑不定,深深的恐惧像蔓藤一样慢慢爬满整个心房。
血罗刹的一招一式他都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几乎能猜到他的下一招是什么。就像时光逆转一样,他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他与她在郾城拆招的场景、看到了他与苏维的过往。
他的武功本在叶回之上,若按照以往,他扫他下马的那一枪,就能断了叶回的肋骨,让他无力再战。萧倬言却始终下不了死手,只因那人不仅招式一样,连身影都如此熟悉。
萧倬言手中长枪飞速旋转,击飞了血罗刹手中兵器。
寒光扑面而来,叶回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死在鬼面修罗手中也算不枉此生。
枪锋划过,面上一凉,银色面具硬生生被劈成两半,头上发带被挑断。
叶回被逼得后退一步,满头青丝散落,在漫天风沙中飞舞,万般旖旎缠绵。
“女的?”
“叶将军是女的?”
“血罗刹是女人?”
……
交战中的魏渝两军发出不少惊呼声。
萧倬言看了她许久,眼睛里终于弥漫上一层悲哀之色。
他们彼此相熟,甚至肌肤相亲。
其实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只是不敢相信、不愿承认而已。
此刻,他真希望黄沙能迷了他的眼,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原本不信天道、不信鬼神、不信命运,而此刻却无比相信这世上真有报应一说。是他杀戮太过,所以,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和惩罚么?让他一次次面对至交好友,殊死一搏?
魏国的血罗刹是叫叶回么?还是应该叫她苏维?
苏维在枪锋之下冷静异常,她看不见鬼面修罗的表情,只是隐隐觉得他与她在金陵城中见到的那个靖王有些不一样,似乎比靖王狠辣许多,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而且还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苏维撩开脸上青丝,语气冰冷:“靖王殿下,别来无恙?”
“你输了!”萧倬言声音喑哑,开口得万般艰难。
此时,孙小雨一路杀到此处,只一照面,他惊呼一声:“苏姑娘?”随即侧头看向靖王。
经他一叫,策马跟上来的萧倬然也很快认出了苏维,也是满脸震惊地看向他七哥。
苏维是血罗刹?七哥的结拜姐姐、七哥的“心上人”,就是魏军主帅叶回?难怪七哥会她的招数。燕大哥曾经说过,苏姑娘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七哥展颜的女子……
未等靖王再开口,萧倬然打马上前,抢先打了招呼:“苏姑娘好久不见,或者我应该叫你叶元帅?你们输了,你走吧,请务必按照之前的承诺放了韩烈和沐清。”
孙小雨一愣,离王殿下啥意思?这是抢先下令放人,为了抢在靖王殿下的前面,为了保护殿下?
孙小雨看向一言不发默认放人的靖王,即刻假装自己瞎了,挥手放行。内心却隐隐担忧,难道林云的悲剧还会重演么?
苏维策马离去,内心有些诧异,靖王明明可以生擒她,却放了她一马,为什么?
萧倬言一干人等破阵而出。
寝帐之中,燕十三指挥两名军医替靖王治伤。
萧倬言安静坐着,左臂衣袖撕开,露出狰狞的伤口,军医取出浸在酒中的匕首,准备替他取出陷进肉里的箭头:“殿下,您忍耐一下。”
萧倬言陷入沉思之中。燕十三示意军医动手。
“嗯”,萧倬言忍不住低声呻吟一声,剧烈的疼痛激出一头冷汗,终于让他回了神儿。
燕十三奇道:“你在想什么?今日大获全胜,你却郁郁寡欢像丢了魂似的。”
“没什么。”萧倬言语气淡然,却难掩落寞之色。
守帐亲兵来报:“启禀殿下,肖风将军在帐外求见。”
萧倬言蹙眉凝思:“他来做什么?”
“告诉他,殿下今日累了,谁都不见。”燕十三微微有些不悦,自萧倬言回来,一会儿是清理战场,一会儿是安置俘虏,一会儿是部署兵力……来来往往请示他的人太多了,他手上的事情就没停过,好不容易瞅个空子押着他治伤,还有这么多人来烦他,他们就算不知道他身体不好,难道还看不见他受伤了么?
“可是,肖将军说,如果殿下不见他,他就跪在外面不走。”
“让他进来。”
肖风一进门,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声泪俱下,着实把萧倬言吓了一大跳。
“殿下,肖风有眼无珠,特来求殿下原谅!”
这唱得哪一出啊?萧倬言沉下脸:“有事说事,像什么样子!”
肖风抬眼看见萧倬言左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回想之前种种,越发羞愧难当:“殿下,之前末将多次冒犯您,是末将该死,此次蒙殿下不计前嫌舍命搭救……以后,肖风这条命就是殿下的了。”
肖风说得激动万分,眼眶泛红。
萧倬言一脸茫然。听不懂,什么意思?旋即恍悟,他大概顺手救了肖风?
战阵之中,他救的人多了去了,萧倬言还蹙眉认真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救的肖风,只好转头看燕十三。那眼神分明在问:现在什么状况?
燕十三耸耸肩,你别看我,我又没跟着你去,我怎么知道?
正好,此时萧倬然掀帘子进来,见到跪在地上的肖风,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都说了,我七哥都不一定记得你。”
燕十三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得不错,他确实不记得了。
肖风语带哽咽:“若不是为了救末将的性命,殿下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末将之前还一再与殿下作对……”
萧倬言总算想起来了,那时他救下的黑衣主将大概、也许、可能是肖风吧:“起来吧,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的命我用不着,以后做人做事谨慎些就是了。”
肖风又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头,方肯离去。
“你又是来干什么的?”还能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了?燕十三转头准备轰走萧倬然。
萧倬然见燕十三一脸要赶他走的表情,理直气壮道:“燕大哥你别瞪我!我是来送药的。”转头对萧倬言道:“七哥,这个是皇后娘娘临行前塞给我的,据说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我一直攒着舍不得用呢,您看用不用得着?”
燕十三一听这话,恨不得把萧倬然暴揍一顿,见过说话伤人的,没见过这种捅了刀子还自鸣得意的。
萧倬言倒是没听出什么问题,还正经道了句“多谢”。
燕十三勒令萧倬言:“你先歇着,这会儿就算天塌下来也别管。”转头用眼色示意萧倬然跟他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殿下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苏维!血罗刹是苏维。”萧倬然早憋了一肚子话,正愁找不到人商量。
“你说什么?”燕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魏军主帅血罗刹叶回是七哥的姐姐苏姑娘!”
燕十三大惊失色,旋即心中一凉:“他们交过手了?是殿下认出来的么?苏姑娘现在怎么样?殿下放她走的么?”
萧倬然急忙揽罪上身:“七哥一枪劈了叶回的面具,然后,我和孙将军就认出了苏姑娘。是我下令放的人,这回可跟七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能再委屈我七哥了。
“谁放的都一样!你七哥不会让你顶罪。好在苏维没事,她要是有事,殿下死都不会瞑目。”
“有这么严重么?”
“苏维认出殿下了么?”
“好像……还没有。燕大哥,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开始有点儿相信,你七哥真是命中带煞,注定孤苦一生了。”
萧倬然急了:“燕大哥,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开玩笑还能怎么办?见过倒霉的,没见过像你七哥这么倒霉的!下回你们遇上血罗刹,无论如何保她一条命,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萧倬然告辞,燕十三又叫住他:“还有,以后皇后娘娘送你东西,别拿到殿下面前显摆。”
萧倬然一脸茫然,燕大哥是在说金疮药么,他没有显摆啊?
燕十三见他不明所以,语气冰冷:“怎么?你听不明白?殿下视娘娘如母,他有多在乎这份亲情你永远都不会懂。”在乎到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
萧倬然隐隐察觉自己做了蠢事。
燕十三接着道:“殿下没有的东西你这里却有,你是成心想气他么?更何况伤药这种东西他似乎比你更用得着。”
萧倬然心中一凉,他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临行前送的,娘娘若是没有给过七哥,这不是往七哥心口上捅刀子么?
萧倬然结巴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该怎么向七哥解释?”
“别解释!什么都不用说!看他的样子,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或许他理所当然地觉得,皇后娘娘照顾你、忽略他,全是分属应当!”
萧倬然满脸羞愧。
燕十三越说越觉得不平了,也不明白自己这股无名怒火到底是冲着萧倬然,冲着陛下,冲着皇后,还是冲着萧倬言的那些“骨肉至亲”?
“他是习惯了被忽略、被利用,无论你们怎样待他,他都不吭声。你们也就理所当然地忽视他、欺负他,总觉得他不需要关心、不需要照顾,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扛。你是这样,皇后娘娘也是这样!”
“怪我蠢!”萧倬然突然抬手狠煽了自己一耳光,倒把燕十三吓一跳,也不好意思再说他了。
燕十三重新回到寝帐,见萧倬言闭着眼睛“安睡”。
燕十三叹道:“我知道你睡不着,也不逼你,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萧倬言睁眼,看了燕十三一眼。
你知道了?知道了!
萧倬言声音低沉:“我能说什么?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下次你要是还遇上她呢,再放了她么?下下次呢?”
萧倬言内心寒凉。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对苏维下杀手,那么苏维是不是也一样?
燕十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知道你是渝国战将么?”
“知道!”
“你喜欢她么?”
萧倬言被问得一愣,答道:“生死兄弟!如果没有她,我或许早就死在金陵城郊。”死于那次刺杀。
“当真可笑!渝魏两国交战的理由正是那场刺杀。真正的救人者反而被指责为刺杀的主谋。”燕十三出言讽刺皇帝。
“此事是我欠了苏维。”
燕十三来回逡巡几圈,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了:“你当真不喜欢她?抑或是你自己不知道?还是你觉得对不起赵翎,不允许自己爱上别的女人?”
萧倬言抬头看他半响,有些意外他知道得可真够多的,连赵翎的事情都知道。
燕十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想知道,如若战场相遇你到底会不会杀她?”
“不会。”
“你今天或许就不应该放她走,而应该抓回来。你们还会交锋,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难保不会出事。但你若生擒她,就能保她性命。运气好的话,若魏国国君投降,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萧倬言在万般绝望之中突然看到了一条活路:“只要我能灭了魏国,她就能安全地活着。”降将虽然屈辱,但至少活着,不是吗?即便她怨他恨他,他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