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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大局已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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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铭心念一动,茶楼酒肆万万查不得,查出端倪就是他们构陷曜焰主帅了。
他心中再生一计,虽然卓言到底坑杀了多少人是一笔糊涂账,但这事儿毕竟是真的,那么,曜焰军中的人必然是清楚的。
萧倬铭道:“既然坊间传言离谱,陛下不妨当庭问问卓帅和诸位将军,坑杀降俘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人数又是多少?孙将军,你先说。”他琢磨了一遍,不能问先问燕十三,他太狡猾,万一找出个完美措辞,后面的各位将军会意,跟着答就不好了。也不能先问沐清,大家都知道沐清是卓言心腹,即便一心向着卓言说话,陛下也不会有所猜忌。还不能先问韩烈,韩烈素来忠正耿直,要留着最后致命一击。
孙小雨瞥了燕十三一眼,他该怎么答比较合适?
燕十三心中一惊,恭王这招太过毒辣,曜焰诸将从不结党,所以也未曾串供,如果大家实话实说,无异于承认了坑杀降俘一事,毕竟这是事实;如果大家支支吾吾,则有欺君之嫌;如果大家众口一词说卓言未曾坑杀降俘,皇帝则必定会忌惮卓言在军中势力过大。所以,无论怎么答这都是个死局,而他最担心的却是卓言为了不连累诸位将军,会自己跳出来认了。
孙小雨反应还算快:“元帅是下令坑杀了几个不听话的降将,但当时未曾清点,末将记不清人数了。”
萧倬铭冷笑:“你记不清了,那总有行刑的记得清吧。葛大洪,你呢,也记不清了么?”
葛大洪人称“葛二愣子”,一向没有脑子,萧倬铭看中的就是他没脑子,就等着他说错话。
葛二愣子一步出列,跪在大殿中:“末将等跟随卓帅保家为国,浴血奋战,却有小人在背后构陷,求陛下为卓帅做主,为曜焰做主!末将脑子笨,不懂什么杀俘虏不杀俘虏的,敌人不该杀么?末将只知道十万将士提着脑袋上了战场,回京之后卓帅无封无赏,陛下还要责罚,恭王殿下揪着一点儿小错不放。末将脑子糊涂,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元帅不肯听恭王的话,才结下了梁子,元帅素来只知道忠于大渝、忠于陛下,这难道有错么?”
什么叫不肯听恭王的话,只知道忠于陛下?燕十三心中一乐,错有错着。葛二愣子从来不会说谎,实话反而最有杀伤力。
“你胡说什么?”萧倬铭被噎住了。
皇帝突然开口问韩烈:“韩烈,你是曜焰副帅,你说,朕只想知道实情。”
韩烈是渝国三朝老将韩毅的儿子,除了卓言,韩家就是渝国军方最大的势力,随着卓言的崛起、韩家逐渐没落,卓言与老帅韩毅结下的梁子也是一言难尽。所以,皇帝把韩烈放在卓言麾下,担任龙纹曜焰军副帅兼前锋营营主,本就有制衡的意思。
韩烈此刻跪在殿中却不知如何开口,如果说出实情,他自觉对不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不说实情,则是犯了欺君之罪,陛下也就不会再信任他,而以他的地位,像孙小雨那样说不知道也不可能。
正当韩烈左右为难之际,卓言突然抬头直视皇帝,一脸嘲讽:“陛下不必再问了,月氏降俘是我下令杀的,约一万有余。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就不必连累他人了。”
萧倬云微一闭眼。
燕十三长叹一声,就知道会这样,卓言断不会让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为难。
皇帝也冷哼一声:“卓将军既然如此有担当,就先去刑部领二十军棍,暂押刑部候审吧。”
萧倬铭急道:“那禁军统领一事……”
皇帝打断他,颇有几分不悦:“你急什么!卓言灭月氏功在社稷不假,坑杀降俘也是真的,坊间传言五万又是怎么回事?等刑部厘清之后朕再做论断!”
萧倬铭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再言语了。
皇帝复又看向卓言:“你不是能耐么?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几名禁军上前押送卓言去刑部,禁军这回学乖了,示意卓将军自己走。
皇帝见卓言一人当先、雄赳赳地“领着”几名押送他的禁军出大殿,气就不打一处来。
死小子,太嚣张了。
卓言转出大殿,抬手扶了一把廊柱,额间冷汗淋漓,唇色苍白失血。
“卓将军,您没事吧?”
卓言摆摆手,他不想在皇帝面前、在曜焰众将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那只会让他更难堪。
他受不了别人同情怜悯的眼神,更受不了皇帝奚落的目光。
眼见卓言被押走,曜焰众将心中不好受,葛二愣子就要冲出去惹事,燕十三一把将他按住。
韩烈以目光压制众人,低声道:“陛下圣旨已下,都给我忍着。”
葛二愣子冲口便道:“你就知道明哲保身!陛下回回压制元帅,你都不吭声,最后元帅的功劳都归了你,就知道跟在元帅屁股后面捡便宜!”
葛大洪脑子不转弯,突然将矛头指向韩烈,一句指责说得曜焰众将面面相觑。
燕十三忍不住莞尔。
孙小雨摸摸鼻子。
沐清好死不死,突然冷冷打量了韩烈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你是不是这样的啊”?
韩烈涨红了脸,又分辨不得。
只有死士营两位营主万年冰山脸的鬼焰和修罗依旧没有表情。
军棍以铁桦木所制,坚硬如铁,棍身约有成年男子的小臂粗。
军中罚军棍,一般是二十下,就这二十下,也足以把一名铁骨铮铮的汉子打得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只有犯了大错者,才会被罚三十军棍,三十军棍足以将人打残。罚到四十,则是死罪了。皇帝一开始要罚“四十军棍”,那就是要往死里打,所以卓言才满腔郁愤,即便后来减半,也并不好受。
刑部的人也为难,打轻了陛下那里交代不过去,打重了得罪军方第一大势力啊。
眼见两个行刑的犹犹豫豫,监刑的公公又阴阳怪气,卓言冷冷道:“别磨叽,按规矩来”。
身后的重击早已震裂了腰间伤口,温热的血流慢慢渗出,卓言微微侧头吸气,额上冷汗沿着下颚滴滴砸落在地板上。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十分不好,此刻再遭重责,眼前一阵儿漆黑,眩晕感阵阵来袭,却又被身后噬人的剧痛逼得清醒过来。
二十军棍罚完,卓言微微喘息,缓缓松开一直握紧的掌心,却没有办法起身。
行刑的人这才发现卓言身上本来就是带伤的,这下可慌了,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曜焰军的那帮杀神还不要了他们的小命。
刑部赶紧找了最好的牢房,请大夫瞧伤,各种伺候。
即便如此,卓言身上伤重是真,一顿军棍下来去了半条命,大夫也是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把人给治死了,自己小命不保。
曜焰军陆续有人托关系要求探监,刑部一概不准,不是不给情面,是卓言现在的状况不敢给情面。
越不给看,诸位将军越发不安心,最后还是刑部带了卓言的书信出去才安抚住众人。
卓言的想法也简单,不愿手下那帮人瞧见他现在这幅落魄样子。
卓言被关了月余,皇帝忽然下令放他出去。
据说是查清了坑杀降俘一事是真,但人数只有五千多人,被传成5万是他国有人恶意造谣、中伤大渝。关于卓言该赏还是该罚的问题,朝堂之上的各派势力也是吵了月余。
最后的结果是,以郑庭玉为首的文臣、安国公为首的宗亲、以及远在边关的韩毅基本达成一致意见:卓言灭月氏功不可没,坑杀降俘虽然有损大渝国威,但实属无奈。
皇帝下旨赏卓言千金,统领包括曜焰军和龙骑禁军在内的渝国主力军队。
当然,皇帝封赏的时候一脸冷酷,大有不情不愿的意思,卓言领赏的时候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卓言明白,这只是结果,达成这一结果的过程不知道有多少腥风血雨,怕是淮王和恭王已经又暗地里开战了一轮了。
他是武将,不善此道。但他明白,他的三哥定会竭尽全力保全他。
淮王府。
萧倬云一人着棋,卓言一旁站着侍茶,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萧倬云侧目看他:“行了!大渝主帅就别在我这儿装乖了,陛下那里就没见你老实过!”
卓言低头躬身道:“卓言不敢!”
萧倬云斜睨他一眼,还有你不敢的事?“该罚的陛下已经罚了,就盼着你吃回苦头能长点儿记性。”
卓言低头认错。
萧倬云道:“父皇虽一直苛待于你,却从未动过你手中军权,即便罚得再重,也将整个军方交托在你手中,你觉得是为什么?”
卓言微一迟疑,正色道:“怕是为了三哥,陛下明知我与三哥的关系,这是……将军方托付的意思。”
萧倬云微微颔首,卓言从来就十分通透。
“如果我没猜错,父皇纵容你废了方嘉平,是在剪除老五的势力。”
卓言低声道:“陛下怕是心中已有决断。”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夺嫡之路只差一步了。
“军中有你,朝中有我,郑庭玉素来只听陛下的,皇室宗亲以安国公为首,但愿能定大局吧。”
卓言给萧倬云执壶温茶,问道:“三哥是如何说服郑相、安国公和韩老帅保我出来的?”
“说服韩毅的不是我,是你视为兄弟的韩烈副帅,还算有几分良心。我们查出了老四、老五栽赃陷害你的证据,郑相知道他参你嗜杀是被人利用了,他不愿卷入夺嫡之战,也就妥协了。至于安国公……你恐怕又要多一位嫂嫂了。”
卓言添茶的手微微一顿:“三哥的意思是?”
“半年前,我与老五先后向父皇求娶安国公的嫡长孙女赵翎为侧室,父皇一直没有应允。那丫头身体也不是很好,听说一直病了大半年,这事儿也就拖着了。直到前些日子你被关押,我亲自上门去拜访了安国公,他才应允了这桩婚事。你仔细想想,安国公是什么人、在朝中又是什么地位,他的嫡长孙女注定要嫁给一位皇子为正室。若不是我与老五都有正妃,赵家丫头也不会等到今日还不出嫁。以她的身份,本不会与人做小,除非……”
“除非她嫁的是储君。”
萧倬云心中雪亮,怕是父皇向安国公暗示了什么,他才突然答应了这桩婚事:“所以……你再耐心忍耐几年。”
卓言心中明白安国公不是好相与的人,萧倬云去国公府拜访怕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三哥为了救我出来,去求了安国公?”
萧倬云淡淡笑笑:“你别想太多,我也不单是为了你。”
卓言沉默半响:“娶了安国公的孙女,就能让宗亲站到我们这边么?”
“安国公之妻是父皇的亲姑姑,当年,大长公主一路扶持父皇登上至尊之位,曾经权倾一时,虽然现在人不在了,但皇室宗亲依旧以安国公为马首是瞻。时至今日,你我已无退路,姓赵的那丫头我必须娶!”
“那您喜欢赵家姑娘么?”
萧倬云看他半响,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我的傻弟弟,皇室子弟的婚嫁从来由不得自己,只有利益勾连、又有几个有真情?”
“那您跟三嫂呢?”
萧倬云深看他一眼,霎时明白了卓言为何会突然关心起他的婚事来,大笑道:“你这是在为你三嫂抱不平么?你放心,无论我娶了谁,紫潼都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绝不会让赵家丫头欺负她。”
卓言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萧倬云,眸色幽深:“三哥愿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萧倬云笃定道:“不。我喜欢她!虽然我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但我的确对她动心了。”
“三哥见过她?”
“我在金陵城郊的梅花林中见过那姑娘,那时,她一人独自在林中舞枪,鲜衣怒马却又婉转温柔,你很难想象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会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出现。我该娶谁从来由不得自己,但我忘不了她的样子,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卓言安静听着,听他讲那艳若春花的女子,讲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痴。
萧倬云发觉自己竟像初坠情网的青涩少年一般,在卓言面前絮絮叨叨,着实丢脸。
卓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萧倬云清咳一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笑话看够了,你不恭喜我么?”
卓言低眉敛目,终究道了一声“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