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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破镜难圆 ...

  •   在大理寺监牢里,萧倬言想过很多种为赵翎开脱的方式,甚至不惜揽罪上身,可惜皇帝不信他,最终,他也没有一个完全稳妥的方案。
      直至皇帝召他入玉枢宫,他依旧在想该怎么跟三哥解释,怎样解释他与赵翎的关系。他抱了必死之心,大不了和盘托出,一死以息陛下雷霆之怒。

      玉枢宫中,白雪纷飞,落梅点点,琉璃瓦下落水成冰。
      萧倬云抱着赵翎坐于廊下青砖之上,神色恍惚,怀中女子一袭红衣灿过怒放红梅,逐渐冰凉。
      萧倬言三步之外下拜。
      抬头的瞬间,三哥落下的泪水、赵翎唇角那一抹嫣红,悉数分明。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浑身血液逆流。
      不会的,他的翎儿不会有事的。他不允许他的翎儿有事。
      萧倬言低声问:“陛下,地上寒凉,您怎么让娘娘在这里睡着了?”
      萧倬云安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叹息一声道:“七弟,你来看她最后一眼吧。”
      萧倬言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赵翎那颗美丽的头颅突然在皇帝臂弯间垂了下去,脖颈软绵无力,拉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翎儿……”萧倬言几乎是从皇帝怀中抢过她。

      一声“翎儿”在空荡荡的宫殿中格外刺耳,萧倬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他叫她翎儿。
      那夜,她一袭火红嫁衣。他满心喜悦地掀了盖头。
      他曾经以为,虽是利益纠葛成就的婚姻,但他真心喜欢她,会珍之重之,他要与她死生契阔、相携到老。
      他曾无数次幻想她嫁与他的样子,却从未想到是这般冷绝。她面色凝霜,冷冷道:“淮王殿下别叫我翎儿。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未央宫里不会笑的冰美人。
      原来,原来……她从来就只是他的翎儿。

      怀中的身体冰凉,怎么捂都捂不暖。
      无论面对什么都勇往直前的萧倬言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念头,他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那是他的翎儿,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也是他此生最对不起的女人,更是他愿意用生命交换的女人。她不会有事的,她怎么能有事?
      他们一起追逐嬉闹、一起赏灯看雪、一起射箭骑马、一起月下鸳盟……
      她曾说,“言哥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曾说,“言哥哥,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曾说,“言哥哥,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她曾说,“言哥哥,你不要再受伤了,我会担心的。”
      她曾说,“言哥哥,你累不累,我的肩膀借你靠。”
      她曾说,“言哥哥,有我在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会陪你一辈子。”
      ……
      他们分开了七年。月缺月圆,草灭草长。可当初的盈盈笑语从不曾淡去,一直萦绕在耳边。
      他曾说,“你怕冷?牵着我的手就不冷了。”
      他曾说,“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做妻子吧。”
      他曾说,“一定等我回来。”
      他曾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曾说,“傻丫头,我答应娶你,就一定会娶到。”
      他曾说,“大不了我带你走,一起红尘策马,游历天下。”
      ……
      他答应她的事,原来从未做到。
      此刻,他愿意倾其所有,交换一次时光倒流。他想说,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有事,是我错了……胸口气血翻腾,萧倬言迅速侧头,避开赵翎的身体,一口鲜血溅于积雪之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倬言抱起赵翎一路往宫门走,神色恍惚:“翎儿,我这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你带她去哪儿?”萧倬云厉声喝斥。
      萧倬言回头看他一眼,眼中空无一物,恍若未觉。
      “殿下,您不能带贵妃娘娘出去。”
      拦他的,是一位同样绝艳的女子——玉枢宫的主人、梅妃琳琅。
      萧倬言看着她,突然间就清醒了,满腔恨意如波涛怒号,席卷而上,瞬间淹没理智。
      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把撞在朱红宫墙之上。
      他若想拗断她纤细的脖子,只在瞬间。
      萧倬言怒吼:“你是秦国人吗?两国交兵,下令杀人的是我!你若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与深宫中的女子何干?”
      萧倬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萧倬言并未松手,怒视琳琅:“翎儿在宫中七年,从未与人争过什么!你与我有仇也好,有怨也罢,都是你我之间的事。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你何必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琳琅被掐得脸色涨红,喘不过气来。
      萧倬云断喝:“萧倬言,你疯了,此事关梅妃何事?”
      “封诺行反间计,微臣与翎儿的过往就东窗事发,这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萧倬言指节收紧,琳琅脸色紫胀,眼看就要断气。
      萧倬云大怒:“萧倬言!你放肆!”
      萧倬言松手。琳琅滑落在地,咳嗽连连,用只有她和萧倬言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无辜?靖王殿下手上就没有无辜的冤魂么?”
      萧倬云扶起琳琅,一把护在身后,“赵翎死了,我知道你伤心。但她是服毒自尽,与梅妃无关。你要迁怒,就恨朕吧,怪不到梅妃头上!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在秦国留下诸多把柄,是你害死了她!”

      萧倬言搂着赵翎,温柔轻抚她的眉眼,心如刀绞。没错,是我害死了翎儿,一直都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未曾认识我,就不会有悲剧的一生。
      萧倬云放缓语气道:“赵翎是朕昭告天下的贵妃,你就这样抱着她走出玉枢宫门,成何体统?你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又将朕置于何地?”
      萧倬言抬头看着萧倬云,最终苦笑。是他亲手将翎儿推入死地,是他放弃了翎儿,如今,陛下才是她的丈夫。他有什么理由带走她?他又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他将赵翎置于廊下,走入院中折下半枝红梅,抬手轻抚她散乱的发鬓,束发挽髻,红梅为簪。他细细擦去她唇边血迹,凝视半响,终于起身。
      萧倬言眼前霎时一阵儿昏黑、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却一把推开萧倬云相扶的手臂,转身离去。
      她爱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
      他负了她一辈子,欠了她一辈子。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连她的尸身都带不走。

      萧倬云低头看自己的手,怅然若失。
      萧倬言大概是第一次推开他,但从他推开他的一刹那,他与他的七弟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与七弟之间的情义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在七弟的成长之路上、在他的夺嫡之路上,他们曾经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一根一根地仔细添加每一根线。但自从他当了皇帝,三城之赌,杀子之仇,夺妻之恨……无论是真是假,那张网上的线一根一根被抽疏,再密集的网也总有全盘皆崩的一天。
      哪怕最后误会解开了,但太子死了、赵翎死了,靖王已经权倾天下,有些东西一旦碎裂,再难恢复如初。

      靖王府。
      府中众人惊喜地看着萧倬言活生生的走回来,走出那场牢狱之灾。只可惜,萧倬言一言不发、异常阴郁,周身笼罩着死寂之气。他像一具会说话的行尸走肉,没有表情、探不到情绪。
      萧倬言回府之后不想见人,不愿说话,高烧不退,拒绝问诊,足足睡了三日三夜,连燕十三都拿他没办法。
      秋娘什么也不问,只一直守着他,悉心照顾。待到第四日清晨,秋娘伏在床榻边睡着了,忽觉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秋娘惊喜道:“你醒了?今日喝点儿清粥好不好?”
      “要是不想喝也行,我熬了参汤,你润润嗓子?”
      “也不想要么?”
      “那你想不想喝水?”
      “不想说话是不是?”
      “你不用跟我说话的,点头摇头就好。”
      “如果觉得累了,就歇会儿。”
      “等你哪天歇好了,想起床了,再起来也不迟。”
      ……
      秋娘温婉柔顺,一个人不停地自说自话。她原以为,她会像前几日一样,得不到回应。
      “秋娘,你别对我这么好!”萧倬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难辨。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不值得!”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萧倬言淡淡道:“你不懂。我是这个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比谁都狠。”狠到毫不犹豫地把挚爱之人推入死地。
      秋娘摸摸他的额头,完全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照顾:“七爷只对自己狠,是个只知道伤害自己的傻瓜。”
      萧倬言半倚着床沿:“我也对不起你,你恨我吗?”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惜我没法回应。
      秋娘将水杯递到他手上,答非所问:“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已经很久没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关起来了。你若真的不开心,发发脾气、使使性子其实也没什么。”
      “是么?”
      “能跟着你、照顾你,就是秋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你没有对不起我,能看见你我就很开心了。”
      萧倬言微微低头。是这样么?看见就开心了?那若是故意视而不见呢?是不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伤害?在长达七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认真看过赵翎,即便迎面而来,也是视而不见。赵翎一次次用极端的方式吸引他的目光,或许,只是想让他看见她呢。
      秋娘又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大家都会担心呢。”
      萧倬言微微抬头:“害你们担心了,你去请晏先生吧。”
      秋娘大喜,她就知道她的七爷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无论遭遇怎样可怕的事情,他都会重新好起来。

      晏青一来,燕十三也跟着来了。
      萧倬言道:“我有事同晏先生说,你们都出去。”
      秋娘和燕十三一起带上门,燕十三满心狐疑,但想着萧倬言心情不好,还是顺着他了。
      “七爷有何事要单独与晏某说?”
      萧倬言伸出手腕。
      晏青两根手指搭在脉搏之上,一开始眉头深锁、一脸不耐,然后加到四根手指,忽然大惊失色,蹭的一下起身。
      萧倬言道:“先生怎么了?”
      晏大夫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你知道晏某在问什么!”
      “……”
      “千日劫!什么时候中的?谁下的手?”
      萧倬言沉默片刻,果然还是没能瞒住:“这就是我要与晏先生说的事情,我中毒之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此毒无药可解,你不要命了?”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也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我知道。”
      晏大夫冷笑一声:“是陛下么?”明面上放人、暗地里下毒,鸟尽弓藏的戏码?
      萧倬言摇头:“不是!”
      晏青沉思,曜焰军要是知道陛下明面上放人、暗地里毒杀了靖王,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事儿捅出去,足够翻天了,所以,萧倬言不想让人知道?
      萧倬言见他半响不语,严肃道:“真的不是!”
      “那到底是谁?你总该告诉我真相!如此大事,晏某如何帮你瞒着?”又怎能帮你瞒着?
      “您别问了。此事关系重大!我从未求过您。这次算我求您,您必须帮我瞒下此事。”
      “到底是谁?你若想我为你瞒住外面那帮人,必须告诉我实话。”
      萧倬言苦笑:“至亲之人!我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
      “又是至亲之人么?”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骨肉至亲,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当他们是至亲,可他们当你是什么?
      晏大夫叹道:“对于一个大夫而言,认识你实在是天大的不幸。晏某无能,今生救不了你性命!”
      “真的无解?”
      “无解。”
      “晏先生能压制毒性吗?不瞒先生……”
      晏青了然道:“千日劫太过狠毒,初服之时会灼伤食道、肠胃,其后时常发作,痛楚延绵不绝,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萧倬言认真道:“先生不愧为神医门门主,先后有两名大夫为我诊过脉,都未曾察觉此毒。”
      晏青怒道:“殿下!时至今日,你还好意思说笑!”
      萧倬言被他吼得一愣。
      晏青强压下怒火,冷冷道:“寒气入骨,回天乏术;左肩旧伤复发,怕是再度废了;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这些日子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真当老夫能活死人、肉白骨么!”
      “先生尽力就好,连累您了。”
      “你!”晏青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你到底知不知道,千日劫有多厉害?”
      “略知一二。”
      “曾有三名中了千日劫的人向神医门求医,晏某都束手无策。三人最终都因熬不住毒发之苦而自戕。”
      萧倬言沉默半响方道:“先生所言非虚,此毒的确厉害,有什么办法能在毒发之际缓解痛楚、让我行动如常?”
      “金针封穴能暂缓你的痛楚,但血脉被封、气血不畅,会加重你的寒痹之症……”
      “足够了。多谢。”
      “你别高兴得太早,两年之后,毒性会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千日一到,回天乏术,必死无疑!”
      又是两年么?萧倬言忽然觉得这是一种宿命,赵翎等了他两年,并未等到。这回,翎儿还愿意再等他两年么,等他堂堂正正杀了琳琅,稳定渝国,就去陪她。

      晏青问:“你觉得你能瞒燕十三多久?”
      萧倬言断然道:“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整个曜焰军就知道了。
      “即便能瞒过燕十三,你瞒不住秋娘,只要毒发一次,秋娘必然察觉。”
      “到时候再说吧。”
      晏青叹道:“晏某始终认为千日劫是这世上最歹毒的毒药,既要取人性命,又让人不得好死,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待你?”
      “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也在查。此事干系太大,晏先生必须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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