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归云燕

23、独闯军营

　　秦国大军驻地。
　　机桩遍布，旌旗猎猎，点将台上四面巨型战鼓格外显眼
　　军营之中，士兵整肃，马匹精炼，整戈待旦。
　　中军帐中，将士来报：“辕门外有一身着渝国战甲的将军求见元帅，来人自称是渝国龙纹曜焰军主帅。”
　　那人持枪策马，独闯秦军大营。他立于大道中央，霸道地挡住了来往将士的去路。
　　林云奇道：“渝国主帅？曜焰主帅韩烈现在不是在坪城跟楚军缠斗么？那人长什么模样，带了多少人马？”
　　“那人用青铜鬼面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相貌。自称是卓言。未带一兵一卒，身边只跟了一个随从。”
　　林云一惊而起：“鬼面修罗？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单人独骑闯我大秦军营！”
　　林云下令击鼓点将，大开辕门：“将士们，都给我弓满弦、刀出鞘，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瞧瞧我大秦军容！”
　　若真是“鬼面修罗”，倒要他好好见识见识大秦军力。

　　卓言带着沐清策马入营。
　　夹道两旁银枪林立、枪锋相向，远处瞭望台上箭矢寒光、弓满弦张，一个个地都瞄准了他的脑袋。
　　卓言大笑一声，扬鞭策马，溅起阵阵黄土，他一路直入中军，到了大帐之前方才勒住缰绳，极为倨傲，扬声冷冷道：“这就是林帅的待客之道么？对客人似乎不太礼貌啊！”
　　帐中一人朗声到：“卓元帅一路打马，直至本帅帐前，也没见得礼貌到哪里去。”
　　卓言大笑，翻身落马，完全无视身旁刀出鞘、箭在弦、怒目而视的秦国众将，抬手掀帘入帐，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把这里当成了龙纹曜焰军自家的军营。
　　倏然寒光一闪，三尺青锋斜刺而出，激起阵阵凉意，剑锋直取卓言的咽喉。
　　到底有人要一试他的斤两。
　　卓言手中长枪横挡，出手如电。那人手中长剑被一招震飞，面如土色。
　　“卓帅好俊的功夫！”林云一声喝彩。
　　帐帘已开，卓言抬眼望去，帐中居中而立、威风凛凛的正是秦军主帅林云。
　　刚刚还霸气四溢的卓言着实楞了半响。呃……是他？
　　卓言拱手道：“卓言见过林帅！”
　　“久闻龙纹曜焰军鬼面修罗的大名，不想今日卓将军竟敢单人独骑闯我秦军大帐，你也不怕我趁机害你性命？”
　　沐清开口答道：“我家主帅持秦国求援的国书而来，不带一兵一卒，足见合作的诚意。林帅就不用再说笑了。”
　　“这位是？”
　　“渝国曜焰军，羽卫营，沐清。”沐清执下属礼，自报姓名。
　　林云动容，霎时起了惜才之意，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随从”，江湖传言他骁勇善战，硬生生把侍卫营变成了曜焰军的前锋，敢与前锋营一较高下。
　　“久仰沐将军大名，沐将军何以不在前线，却在此地出现？”
　　“沐清乃是曜焰军一无名小卒，只是我家元帅的贴身侍卫，难得林帅挂怀，我家元帅在哪儿，沐清自然就在哪儿。”
　　林云见卓言无视满屋子站着的众位将领，自行坐了除主座之外的上首第一把椅子，实在觉得这人嚣张得可以。偏偏以他在渝国的地位、在军中的战绩，也确实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卓言道：“我今日前来只想见林帅一人。”这帐中不相干的人太多了。
　　林云示意众人退下。
　　沐清也跟着出去，守在大帐之外。
　　秦国将士对沐清横眉冷对，很想找茬。
　　卓言与林云密谈了好一阵子。
　　林云笑道：“卓将军用兵如神，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
　　卓言笑道：“林将军谬赞了，要是觉得此计可行，我们就这么定了！只是有一事必须事先言明，各军所攻陷的城池归各国所有，谁先攻入建宁、拿到楚国国玺，剩下的所有城池都归他所有，另一人不得异议。”
　　“好！”二人击掌为誓，立下国书。
　　一阵儿大笑从帐中传出，倒是冲淡了几分帐外剑拔弩张的气氛。

　　“说真的，卓将军的声音倒像是我的一位故友。”
　　卓言莞尔：“哦？”
　　林云摇头，觉得自己的错觉荒唐可笑，复道：“是我糊涂了。卓将军成名已有五六载，六年前就已是渝国军中主将，如此算来，卓将军在军中至少待了十年以上，我那位朋友才二十出头，自然是不可能的。”
　　卓言朗声笑道：“那也未必。只是风凌大哥太忙，连三弟都认不出来了。”说话间，摘下青铜鬼面，露出那张清秀俊逸甚至带了三分稚气的脸。
　　“三弟？真的是你？”林云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又疑惑道：“这怎么可能？”
　　三弟才22岁，“鬼面修罗”六年前就是渝国靖安军主将，难不成他16岁就能坐上主将的位子？
　　林云狐疑地打量他一番，实在忍不住道：“鬼面修罗？你……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你胆子也忒大了！”
　　卓言一阵儿无语，内心颇为郁闷，他这位大哥从来就看扁他。
　　“你看看我手上的国书不就知道真假了？”
　　林云奇道：“你才二十二岁。这么算起来，你难道16岁就坐上了渝国主将的位子？不可能啊，那你几岁入的军营？”
　　卓言微微低头，摆弄他帐中沙盘，笑而不语。
　　“臭小子！曜焰主帅竟然敢偷偷摸摸潜入南楚。若不是战事紧张，真想与你痛饮一番。”林云一拳捶在卓言肩上。
　　卓言侧目道：“当日我可是大大方方去南楚游玩的，一不作奸二不犯科，偷偷摸摸潜入南楚、还连累我和二……‘二哥’被追杀的可是大哥你。”
　　思及往事，林云感激道：“那次要不是你和二……苏维，我都死在南楚了。既如此，你把这个拿去。”他从架子上取出一份羊皮卷，正是当年苏维舍命在破庙中抢回来的那卷。“这是楚国地形图，既是你和苏维舍命夺回来的，自然该有你一份。”
　　卓言并不接过：“不必了，你我二人已有君子之约，我就不该再占大哥的便宜。况且……说起大哥当日被追杀的因由，咱俩还不知道到底谁欠了谁呢。”
　　他琢磨了一下，楚国地形他记得，用不着这玩意儿，但他手里有的楚军将领名单、皇城驻军分布图和皇城机关图还不想给林云，但也并不想再瞒着他。
　　林云突然醒悟，“好小子，当日潜入楚国皇城盗取机关图，又嫁祸给秦国的神秘人原来是你？”
　　林云气得想骂娘，秦楚之战的由头分明是这小子挑起来的。
　　卓言摸摸鼻子：“也算我倒霉。本来都已经脱身了，莫名其妙又被你卷回去。”
　　林云道：“你活该，这叫老天有眼！”忽然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笑得颇为暧昧。
　　“大哥笑什么？”
　　林云笑道：“我在想，苏维说她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鬼面修罗，你还为此与她争执，甚至打了一架。她要是知道你就是鬼面修罗，非爱上你不可。”
　　卓言被吓了一跳：“大哥瞎说什么。”
　　林云奇道：“这不是很正常么？”
　　“她可是咱们的兄弟。”
　　“但苏维毕竟是名女子。”
　　卓言笑道：“我这个‘二哥’啊，除了那张脸，大哥哪只眼睛能看出来她是女的。”
　　林云想想：“那倒也是！”

　　从秦军大帐离开，卓言直奔坪城。
　　自他从金陵离开之后，根本就没有到渝楚边境与大军汇合，而是带着沐清直奔秦国军营，定下灭楚之约。
　　此刻，韩烈一路攻城略地，已攻入楚国境内的坪城。
　　坪城与建宁只有三城之隔，但坪城四面绝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能拿下坪城，攻入建宁则指日可待。
　　只可惜，曜焰军在坪城陷入苦战，死伤无数。士兵轮番猛攻、前赴后继。城楼之下尸骨累累，从云梯上摔死的、被滚木砸死的、被箭射死的，被枪挑下的、被火焚而亡的……不计其数。尸首肠穿肚烂、脑浆崩裂、断腿残肢，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护城河，河水飘荡着阵阵腥臭，惨烈异常。
　　卓言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止了对坪城的进攻。

　　曜焰军军帐。韩烈当庭请罪，说自己“有负元帅，有负大渝。”
　　一头戴玉冠、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在旁插嘴道：“既然元帅已然抵达坪城，就该带领大家杀上去，为国雪耻、为君复仇。”
　　卓言意外瞥他一眼，见他是个生面孔，居然敢在曜焰军中指手画脚，各位营主也由着他胡说八道，着实稀奇。
　　卓言根本不搭理他，只与韩烈说话，语气轻蔑：“这人谁啊？”
　　“我乃陛下亲封的持符监军钱云贺。”那华服男子微微抬头，监军这职位可是奉旨监察，那就是专门给皇帝打小报告的主儿，权力着实不小。
　　卓言懒懒摆手：“钱大人一路辛苦，先送钱大人去休息。”
　　曜焰军中还从未有过监军这种生物。
　　见卓言如此怠慢他，钱云贺怒了，一时口不择言：“这是在赶我走么？据金陵来报，卓将军出发已有数日却在今日才赶到军中，恐怕还欠大家一个解释！”
　　卓言冷冷看他一眼，在曜焰军中，他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解释了？
　　那一眼目光森寒，钱云贺只觉遍体生寒。
　　卓言并不回答他的质疑，只是淡淡道：“钱大人误会了，大人若想询问曜焰军的任何事宜，均可问朔风营主将秋于心。秋将军，好好招待钱大人。”还是丢给有耐性的秋于心吧，他实在是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
　　在军士的引领下，钱云贺满腹郁闷的离去，却不敢再直接跟卓言呛声。
　　卓言方问道：“这什么玩意儿？”
　　玩意儿？当真也只有卓言敢把“监军”当个“东西”，韩烈心中默默擦汗，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答道：“新任龙纹曜焰军监军，吏部尚书钱文益的儿子。”
　　卓言面沉如水：“秋于心，你给我搞定他。凡事能忍则忍，能解释就解释，只要别让他来烦我就行。”
　　秋于心领命，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这个水磨功夫的人能做，交给元帅，他还不放心呢。以姓钱的那种搞不清状况就敢找死的性子，撞上元帅并不算太好的脾气，估计没几天，元帅就能砍了监军的脑袋。

　　卓言停止了对坪城的进攻，命大军一路向西，取道楚国西边的建业。
　　韩烈大为不解：“只要攻下坪城，取建宁就只有一步之遥，元帅为何放弃与渝国接壤的坪城，反而去攻打西边的建业？建业与建宁相隔七个城池，打起来太费时了。”
　　卓言只道：“现在取坪城还不是时候。”
　　虽然疑惑的人不少，但将领们还是无条件遵从了卓言的将令。
　　此次，卓言一路急行军，身先士卒，以快打快，打着“雪国耻，复君仇”的旗号，挑拨了将士们最大的仇恨，一路以铁血手段杀戮。
　　韩烈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攻打月氏国时，那个冷酷无情的“鬼面修罗”。
　　建业、方桓、长阳，三城接连被破，楚国在西线驻兵不多，一路溃败。
　　此时，楚国老将宋子期正在东边与林云陷入胶着之战，他没想到卓言攻城的速度竟会这么快，一口气连下三城。
　　卓言把主力全部押在西线，宋子期如果不派重兵支援西线，难保卓言不会在西边个个攻破，直至攻入建宁，可如果调重兵支援西边，东边的兵力又会薄弱，和秦国林云的仗改怎么打？
　　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将重兵押在最东边，一个将重兵押在最西边。
　　宋子期仔细研究了战局，冷笑道：“两个臭小子，一东一西，想打我一个‘首尾不能相顾’，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宋子期遂调十五万重兵在西线集结，他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先收拾其中一个。”
　　副将问：“为什么是卓言？”
　　“我太了解林云了，此人先后与本帅周旋了五年之久，是个会用脑子的，不好对付。我虽未曾与卓言交过手，但从月氏国的战役来看，此人喜好猛攻、以快打快，这次的作战作风也如是，这种人往往刚愎自用，易逞匹夫之勇。只要激他出手，就容易一次打败他。”
　　宋子期对卓言的第一个评价是“莽夫”。
　　此刻他绝难想到，他对卓言的态度会随着战事的发展不停地改变。

　　宋子期大军压阵，集中兵力攻西线。
　　渝国曜焰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连取三城之后，卓言突然不打了，他并不急于在第四个城池与楚国大军正面决战，反而修城墙、筑工事，一门心思地把长阳城当军事要塞来修葺，浇筑出铜墙铁壁，只求防守、不求进攻，再加上长阳城本就是天险之地，楚军一时拿他没办法。
　　虎贲营主将“葛二愣子”着实摸不着头脑：“你说我们元帅到底想干什么？像是要在这里世世代代过下去似的，我们就打下三个城池，然后就不打了吗？”
　　苍狼营主将孙小雨道：“这三个城池又偏僻、离渝国又远，元帅要来干嘛？”
　　秋于心思索问道：“沐将军和他的羽卫营从开战之日起就从未出现过，我原以为羽卫营是跟着元帅的，结果元帅回来了，沐清还是没回来，羽卫营也没回来，你说他们干什么去了？
　　夜枭营主将秦川倒是满不在乎：“你问我我问谁？元帅的心思我们几时猜透过，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尊令而行就是。”
　　秋于心叹道：“我们倒是不急，但那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军师，攥着劲儿地准备告状。昨日他还说元帅怯战贪生，不敢打坪城，又不敢与楚军正面交锋……”
　　葛二愣子愤怒地打断他：“元帅怯战？攻打长阳城时，元帅手臂上挨的刀都还没收口呢。那鸟人敢说三道四，看爷爷不打烂他的嘴！”
　　烈火营主将上官慈铭叹道：“你愤怒有什么用？如今山高皇帝远，陛下那里收到什么消息，还不全凭监军一张嘴？”
　　韩烈从远处走来：“那毕竟是陛下放在曜焰军的人，我们总不能让元帅太为难。秋于心你好好伺候着就是，多替元帅解释一二，能忍则忍吧。”
　　葛二愣子冲口便道：“假惺惺，我看你是巴不得元帅倒霉……”
　　“葛二愣子，你给老子闭嘴！元帅要是听到你这话，非抽你耳刮子不可！”孙小雨踹了葛大洪一脚，转头对韩烈道：“副帅别与浑人计较。我总觉着元帅用铁血手段拿下三城似乎另有深意。其实大家都明白，这种打法不是元帅的作风。而且哪儿那么巧，刚好打下长阳城这么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然后楚国大军就来了？倒像是元帅一早就算到楚军会来似的，所以早就盯上了长阳城？这才急于拿下，据险以守？我觉着燕十三说不定知道元帅在打什么主意，要不去问问他？还有，沐清到底干嘛去了？”
　　秦川接口道：“得了吧，军师满嘴胡说八道，你要是能分辨他哪句真哪句假，你就去问。”
　　韩烈淡淡道：“明不明白不重要。信他就行！沐清不在他身边，孙小雨你看着点儿他。”
　　孙小雨刚点头应下。葛二愣子又怒了：“看什么？姓韩的，你还想监视元帅不成？”
　　韩烈的脾气也上来了，怒道：“他手上伤得不轻，沐清不在，我让孙小雨看着点儿，别让他犯浑，这里只有你这头猪听不懂人话！”韩烈气得拂袖而去。
　　孙小雨猛拍了葛大洪一脑袋，低声送他一个字，“该！”
　　秦川哈哈大笑。
　　秋于心低头莞尔。
　　上官慈铭走过去，十分认真地对葛大洪道：“其实韩副帅跟元帅关系挺好的，你别听外面风言风语的，整日里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