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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焚书赐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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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甘泉殿。
萧倬云一人枯坐,盯着手中的明黄丝卷怔怔出神。
七弟是他一手带大、亲自教养的,七弟的性子他了解,七弟的忠诚他从不怀疑。
七弟视他如兄如父,他们曾是战场上以生命相托的手足。
他不是父皇,做不到父皇那般狠绝,也绝不会像父皇那样对待七弟。
他们兄弟之间不会心存芥蒂,也不该存在猜疑。
他们会不改初心,此生不变。
所以,他不信父皇的临终遗言,一个字都不信。
所以,这道遗诏将永无用武之地。既如此……
“来人,备马!”萧倬云做了决断,直奔将军府。
皇帝夜半驾临,摆仪仗、开中门,将军府险些手忙脚乱。
中庭大开,卓言几乎只着了单衣就出门跪迎接驾。
“起来吧,以往可没见你这么乖过!”萧倬云顺手将手中的紫貂斗篷丢给侍卫,一路熟门熟路径直往小校场而去。
“陛下深夜驾临,不知何事?”卓言的声音带着丝丝喑哑。
萧倬云倏然回头,冷冷看他半响:“你刚才叫我什么?”
卓言低头沉默。
“陛下深夜领着微臣来校场做什么?”
萧倬云讽刺道:“听说卓大将军不眠不休的待在这里,朕倒要看看,武功是不是长进了?”顺手将兵器架上的长枪丢给他。
羽卫营主将沐清跟随卓言多年,见惯了他冷厉无情的样子,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众人劝不动他,或许只有陛下可以。眼见陛下亲自前来,沐清赶紧一步上前跪下道:“求陛下劝劝七爷。”
“朕没这本事!”萧倬云冷哼一声,又对卓言斥道:“你不是心中郁结么?你不是要发泄么?这小校场上木桩子管够,不都打断了不准停手!”
你不是能耐么?那你发泄给朕看啊,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卓言手中长枪一抖,一枪横扫过去,“咔嚓”一声,半尺粗的木桩应声而断。然后几乎是一招一个,片刻间,校场上的木桩全被打断了。
他双手发抖、虎口滴血,一脸倔强傲气、回头看向萧倬云。
萧倬云内心吐血,娘的,这小子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校场之上众人面面相觑,这也……太快了吧,一言不发给陛下来个……“下马威”么?
这特么就尴尬了。
萧倬云挑出一杆长枪丢给沐清:“你们七爷兴致这么高,陪他过几招!”
“请七爷赐教。”沐清决定当陪练了,总比他一个人胡来要好。
卓言冷冷道:“那你接好了。”
二人对阵,双枪如龙行蛇走,沐清这才意识到,卓言的枪法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枪枪逼他入绝境,压得他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他颇为郁闷地发现,以前他能与卓言打个“棋逢对手”,不过是卓言未尽全力而已。
卓言一枪当头而下、凌空劈面,沐清举枪横档,脚下青砖霎时碎裂。
沐清暗叫“糟了”,他已然支撑不住了,暗道这回非受内伤不可,但为了陪卓言尽兴也只得豁出去了。
卓言收手,身形晃了晃,突然一头栽倒。猝不及防。
“七爷!”
将军府内宅。
晏青回禀萧倬云,说他这是“伤病交加,风寒入体,外加自己糟蹋自己,不治也罢。反正这伤势病症也不是今日有的,病人自己不当一回事儿,大夫也束手无策,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萧倬云脸沉似水,挥手斥退侍卫仆从。
屋内烛光正明,却是气氛压抑,火盆摆在正中忽明忽暗。
萧倬云撩衣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盯着刚刚醒过来的卓言。
卓言几不可查的微微叹了口气,退后一步屈膝跪下,一阵儿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溢出嘴边,又强行忍住,憋得脸色潮红。
萧倬云不忍再苛责于他,低声淡淡道:“跟父皇赌气,连我都一起恨了?”
“微臣不敢。”
一句中规中矩的应答又将萧倬云的怒火挑了起来,他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务,巴巴地来看他,这小子就拿对付先皇的那套来对付他。
萧倬云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卷轴,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你少跟我阴阳怪气!不就是这东西让我们七爷受委屈了么!”
卷轴滚落,“咕噜噜”的声音格外怪异刺耳。
卓言低头看了好一阵子。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三哥何苦要再羞辱他一次?
罢了!
他本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奢望。
卓言微微叹息,膝行数步、附身拾起卷轴,只觉手中之物重逾千斤。
他手心攥紧,咬牙缓缓将象征着帝王权力的明黄卷轴高举过头,喉头梗塞难当:“陛下,先帝遗物当妥善保管……”
萧倬云劈手夺了卷轴,“啪”的一声抖开:“你给我看清楚啰!”
“陛下!卓言明白自己的身份。”卓言几乎一字一顿。
“你明白个屁!”萧倬云忍不住爆了粗口,抬手将卷轴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盆之中,绢丝着火,火苗瞬间上窜,烧得颇为明亮。
“您做什么?”卓言赶紧扑到火盆边去抢,却只来得及从烈火中取出半幅残卷。
萧倬云见他忙着扑打火苗,手都被烫伤了,忍不住道:“这种无用的东西你抢它做甚?”紧接着又毫不客气地从卓言手中拿走刚刚救下的半幅残卷,弃如敝履般再度丢入火焰之中。
“三哥!”卓言一脸惊讶不解。
您在做什么?那是先帝遗诏,哪怕他再不愿意面对,岂能说烧就烧?
“这东西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一个人知道,我说它是个废物它就是个废物。一个破卷轴值得我们靖王殿下火中取栗,还弄伤自己么?”
“三哥,您到底在说什么?”
“这回,你好好看清楚了!”萧倬云郑重盯着他,将另一份卷轴交到他手上。
同样是明黄色,这回,印着当朝皇帝的国玺。
“皇七子萧倬言,俊秀笃学,颖才皆备,戍边护国,保境安民。为国征战十载,灭月氏蛮族,平一方疆土,保万世安宁,功在社稷,名在千秋。难得其不忘朕训、不改初心,事国甚恭、事父甚孝、事兄甚亲,遵循祖德、克己奉公、谨言慎行。特此下诏,复其皇子之份,重叙宗谱、重纳玉碟,册封为靖王,赐双珠冠。”
卓言半响无语,胸口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满心酸涩难当难以言说。
这到底算什么?三哥为了安慰他,一把火烧了父皇遗诏,还试图昭告天下还他声名?
他并不在乎权位名声,他在乎的仅仅是那一份虚无缥缈的亲情。
父皇不愿给他,三哥却愿意还他。
有三哥待他的这份深情厚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有什么好委屈的?
卓言复屈膝跪下,心中豁然安宁:“三哥,这道诏书不能发!”
他并没有昏头,为一个虚名让三哥背上违背父意的名声,太不值得。
萧倬云笑笑:“我说过,你所受之委屈我定会十倍还你,就算明日朝堂之上被礼部那帮老家伙念死,我也会还你个公道”,他轻按卓言的肩膀:“走到今日,你我都太不容易,做哥哥的不想再让你受委屈。”
卓言低眉敛目,只觉视线忽而一片氤氲,他微微眨眼、嘴角微弯,硬生生让自己笑了起来:“有三哥在,卓言不委屈。”
十年的养育、教导、关爱、扶持,甚至以命相护,他从父亲那里失去了一切,却在三哥这里得到了所有,此生尚有何憾?
倒是自己常常沉湎于一时情绪,时常忘了当初的誓言。
卓言清醒过来,冷静道:“这道诏书真的不能发!此刻并非好时机。三哥不必为了补偿我而急于一时。您等着,卓言虽不才,但总会给您一个充足理由,让所有人都闭嘴。”
萧倬云见他又变回那个自信满满的卓言,心中宽慰:“你就这么有把握?”
“您给我留好了,等着我来拿!”
“好。我等着你!”萧倬云大笑,顺手拉他起身:“手没事吧?”
“不碍事。”卓言满不在乎。
“虎口都裂开了,至于这么折腾自己么?”萧倬云抬起他的手腕查看,忽觉他掌心滚烫,“你真是的……晏先生当真没骂错!”
“并无大碍。”急促的咳嗽让话语戛然而止,卓言侧头猛咳了好一阵儿。
“咳成这样也死扛着,谁教的你这样?”
卓言心中腹诽“三哥教的”口中却不敢胡说,只笑道:“陛下夜半驾临,要考校微臣的功夫,卓言岂敢不奉陪?”
“我让你贫嘴!”萧倬云一瘸一拐狠狠踹了他一脚。
卓言脑子昏昏沉沉的,心中却是温暖安宁。
翌日,萧倬云将淮王府改为大将军府,赐予卓言。
对于收到这所宅子卓言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这里有他的记忆。他自12岁那年从掖庭出来,只要不是战时,就一直住在淮王府上,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直到他19岁那年成为曜焰军主帅,为了避免与皇子过从甚密,才被迫搬到一墙之隔的将军府。
淮王府毕竟是新帝曾经的居所,又是王府建制,卓言以曜焰主帅的身份搬进王府毕竟于礼不合,此事在朝堂之上还掀起一阵儿风波。
新帝万事好商量,在此事上却是乾纲独断,不容反驳。
左相郑庭玉也觉得不妥,但见新帝态度坚决,又不过是一所宅院,也便作罢了。
卓言正式搬进去之后,依旧将萧倬云住过的主院空着,自己还住在原来居住过的偏院。
赐宅子的事儿虽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帝对卓言的宠爱和信任在朝中无人能及。
卓言一跃成为金陵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几乎可以横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