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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城楼留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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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言准备离开时,回头冷冷道:“阁下戏也听够了,也该回去了吧。”
九皇子萧倬雨从屏风后转出来,急忙开口解释:“七皇兄,别误会。”
七皇兄?好嘛,又来一个!
卓言单膝跪地见礼。
萧倬雨也避了,急忙解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听说十三弟病了就过来瞧瞧,刚好听到你们在聊天。我并无恶意。”
这是?一年前承云殿上的那个……结巴?
卓言对萧倬雨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他是渝国的大才子。传言他十三岁能跟翰林院的夫子对文,十五岁匿名取中了南楚国的探花。他还打破了书法大家文崇和老先生不收权贵子弟的规矩、成为其关门弟子。
这一点卓言倒是记得清楚,因为他也曾拜过文老先生,但当初那个老夫子不肯收他为徒,导致三哥结结实实修理了他一顿,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还听说年前渝、楚、秦、魏四国搞什么“以文会友”的聚会,楚国尚文,本有嘲弄他国的意思,结果萧倬雨代表渝国“出战”并一举夺魁,他的一手行书连南楚那几个老学究都甘拜下风。
其它的卓言也就不了解了。
他安静看着萧倬雨,等他先开口。
萧倬雨在卓言淡淡的目光下竟有几分不安,哪怕卓言低眉顺眼,他也觉得卓言气场强大、天然能给人压迫感。
他试图没话找话:“其实十三弟大可不必兜这么大圈子,在这长宁殿中,若是七皇兄真心想要什么东西,有什么是拿不到的,又有哪个敢说个不字?”
卓言低头沉默,他心中在想,他说话好像不结巴啊?只是每次都这么敌友难辨?
萧倬雨不安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恕微臣直言,九殿下此话不妥。当日微臣当着众人的面将御医赶出长宁殿,就不会再因自己的事情去请御医,绝不会授人以柄。但这几日微臣确实有些精神不济,如今诸事繁杂,此时并没有任性逞强的余地,十三殿下的一番好意,微臣必须领情。”
萧倬雨黯然道:“我确实不如七皇兄。本想这次证明给大家看看,但我还是做不到如七皇兄那样,一诺千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跟书呆子说话都这么费劲的么?
卓言低头琢磨了一下,方才明白他大概是在说守灵一事。
敢情“书呆子”萧倬雨能坚持了二十天,是在和他别苗头?
卓言哭笑不得,他自认并不是个在乎规矩的人,只是莫名其妙守了一次,反而招惹上了这位较真儿的。
“殿下是金枝玉叶,又是渝国文坛圣手,岂可自贬身份与我们这些粗人相比。”卓言感觉自己脑子不转了。
萧倬雨有几分怒气:“你看不起我!”
卓言微微蹙眉。并没有啊?
萧倬雨复又低头道:“也难怪您看不起我,七皇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是渝国主帅,我却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国出力,只会些酸词艳文,也难怪七皇兄都不愿正眼瞧我一眼。”
卓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不转了,这又是唱哪出啊?萧倬雨的诗文功课如何他并不清楚,但书法确实堪称一绝。他难得称赞一个人,也能被误会?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在四国论道之际一举灭了南楚气焰,不也是为大渝正名么?”
萧倬雨面露喜色,复叹息一声:“不瞒七皇兄,小弟也曾自视颇高,尤以行书为傲。父皇赞我的字傲雪凌霜、有峥嵘之骨,连一向目空一切的师父也说我的字是当世瑰宝。我曾在行书一道上纵横捭阖、只求一败。直到那日,师父突然喝得酩酊大醉,说他错失无双之才,他说我的字和那人的比起来,就是萤光之于烈焰、溪流之于大海、寒雪之于冰川。”
卓言觉得胸口的闷痛越来越明显,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刻他只想休息片刻,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出于臣子之仪耐心性子往下听。
“当时我不服气,师父拉着我们师兄弟去看,结果看到了朱雀城楼上的留书:‘骨肉缘枝叶,与子同一身,浴火皆兄弟,谁为陌路人?’写字的人极为嚣张,用内力灌注长枪、生生在城墙上刻出这四句诗,字迹大到几乎占掉整面城墙,每一笔都深入墙壁寸许,刚则铁画、魅若银钩。更难得的是,每一个字都自有风骨、霸雪欺霜,仿佛能看见边塞的金戈铁马,我自认写不出那样杀伐决断的字来……”
听到朱雀城楼的时候,卓言昏昏欲睡的劲头瞬间醒了大半。
坏了!
那日,承诺三哥两日之内收拢军权,他急于找曜焰诸将,为了省事,纵马在闹市疾奔,顺手在朱雀城楼上持枪留书。曜焰军中,主将以上的人自然是看得懂这个召集密令的。
为防他们看不到,他还稍微写得大了点儿。
只是,这事儿毕竟太过招摇过市。还是不要留下把柄为好。
他离开曜焰军一年多了,仅凭一幅留书就能召集军中主将,让代掌曜焰的韩烈情何以堪?虽然韩烈自己是第一个赶到的……
再者,三哥虽然不会心存忌惮,但文臣们若知道此事,一定会上书谏言。
到时,三哥发现他用这种张狂的办法找人,估计逃不过一顿打了。
卓言心虚了:“那字写得不是太大吧?”
“一壁城墙,进进出出的人都看得到,你说大不大!”萧倬雨很郁闷,他不知羞耻地“表白”了大半天,字的大小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好么?为什么七皇兄关心的问题和他永远不在一个节奏上?
完了!卓言觉得头大了。
萧倬雨低头继续道:“我打小就佩服七皇兄,但也仅仅是佩服您的韬略和武功。您是武将并非文臣,我最引以为傲的行书却败给了您,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父说,字如其人!自从进了长宁殿,我就一直在留意您,这才发现我不如您的地方又岂止是字?论胆魄、毅力、心思、心性,我又有哪一样是七皇兄的对手。就连……就连最简单的守孝,我做得都不如七哥。”
卓言蹙眉深思,似乎完全没明白萧倬雨在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三哥到底会怎么修理自己。
他迅速唤来殿外禁军,当着萧倬雨的面儿,吩咐他们趁夜将朱雀城楼上的字迹全部抹干净,恢复城墙的原样。
萧倬雨一脸惊讶和心痛。他不能理解,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七哥竟然如此不在意,他屁颠屁颠地来夸了一通,结果七哥即刻命人把字铲了……
卓言也察觉到,当着萧倬雨的面儿这么干,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萧倬雨怎么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他拍拍萧倬雨的肩膀,想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事儿没法解释。他自己还一身小辫子呢,已经顾不得别人了。
这位“文坛瑰宝”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教育孩子的事情实在非他所长,以后还是让三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