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归云燕

100、罪魁祸首

　　满地尸体、断臂残肢、血染山林……燕十三痛恨这样的杀戮。
　　他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骆冰，按在苏维的尸身前：“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的复仇？”
　　“不！”骆冰痛苦地撞向地面：“我不想害死元帅。”
　　“你们计划周密、有备而来，我不信你不知道苏维在这里，是你精心策划了这场杀戮，害死了萧倬言，逼死了你们的主帅！”
　　骆冰痛苦道：“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只是想杀掉渝国皇帝，并不想害死元帅。当年，你们的靖王劫囚车、救下了元帅，我就知道他和元帅之间的情分不一般，元帅迟早会离开我们。后来，元帅果然消失了一年多，音讯全无。”
　　“既然如此，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跟踪渝国国君来了郾城，才意外发现了元帅和靖王，我刻意避开元帅，趁她不在的时候下手，我以为我即便杀了靖王，她也不会怪罪于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燕十三回头揪住萧倬云的衣领，怒火万丈：“他们是跟着你来的，你才是罪魁祸首！萧倬言活着，你不放过他，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被你害死。”
　　“燕十三！不得对陛下无礼！”冯诚断喝一声。
　　孙小雨冷眼旁观。骂得好！
　　“我说错了么？如果不是为了他的皇图霸业、一己私欲，渝国怎么会入侵魏国，萧倬言和苏维怎么会结下世仇？这场杀戮因他而起，他不是祸首又是什么？”燕十三拽着萧倬云的衣领，拽得他在地上拖行了一步：“你利用了他一辈子，又杀了他。你既然已经杀了他，又何必再来找他？他本已忘记了一切，是你逼着他想起来，逼着他再为你死一次！”
　　萧倬云心如刀绞，燕十三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是他逼死了萧倬言。
　　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

　　燕十三揪住萧倬云胸前衣襟，眼里充血，目光里满是恨意，杀了他的心都有。
　　鬼焰被人搀扶着，拦住暴怒的燕十三：“你别这样，殿下……他不会喜欢你这样。”
　　燕十三心中一空，松手，突然吼道：“我管他喜不喜欢！我这辈子什么都顺着他，我……”突然哽咽：“老子为什么要顺着他？我早该不听他的，早该带他走的。”他抹了一把眼泪，转头望向远方的青山，然后泪水又涌了出来，簌簌无声。
　　孙小雨伸手按住燕十三的肩头，劝慰的话尚未开口已无法开口。他满心欢喜的赶来，他以为，还能再见靖王一面，见到的却是比当年更惨烈一幕。
　　冯诚半跪于地，仔细看着萧倬言：“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他伸手拭去他脸上的尘土，用衣袖擦掉他唇边的血迹：“你每回来郾城，都会闹个天翻地覆……你……”你怎么就这么傻？“陛下，让靖王殿下入土为安吧！”

　　萧倬云想将萧倬言的尸身带回金陵厚葬。
　　燕十三讽刺道：“带回去做什么？厚葬一个居功自傲、藐视皇权、通敌叛国、畏罪自戕的乱臣贼子么？陛下该如何解释早已死在刑部大牢里的靖王？”
　　“朕会替七弟正名！”
　　燕十三冷笑一声：“七弟？萧倬言此刻若还活着，最不想做的就是陛下的弟弟！这两个字累及他一生、毁了他两次，还不够么？”
　　“燕十三！”你不要太放肆。
　　“他若活着，绝不会跟陛下回去。他若地下有知，只愿和苏维一起马放南山！”
　　燕十三说话刻薄，但萧倬云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他说的何尝不对？萧倬言一生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孙小雨淡淡劝道：“陛下，靖王殿下为渝国牺牲了一辈子，他最后的愿望不过是和苏姑娘在一起，陛下既然不能将苏姑娘葬入渝国皇陵，又何必一定要把殿下带走？就当……就当他当年已经不在了……”泪水滚滚而落。当年不是已经害死了他么，如今再后悔岂不可笑？
　　冯诚叹息一声：“如今渝国大定，陛下又何必在曜焰军中再度掀起轩然大波？”一切就此结束，给他一个安宁吧。
　　“朕不能再委屈他，朕要还他一个清白。”萧倬云忽然坚持起来。
　　燕十三频频冷笑：“委屈？陛下给他的委屈还少么？清白？陛下当年红口白牙的污蔑他，他又哪里还有清白？怎么？陛下连他最后的心愿也不愿满足么？”
　　“不！不是这样。”
　　孙小雨单膝跪地：“殿下或许不会在乎那些虚名。陛下！您就成全他吧！”

　　燕十三强压的怒火在为萧倬言入殓的时候，再度被点燃。
　　小腿，一剑入骨。
　　左肩，箭矢对穿。
　　肋骨，两根断裂。
　　腹部，伤口深及内府。
　　脊背，三处刀伤贯穿。
　　胸口，一剑对穿。
　　……
　　萧倬言全身一共二十一处外伤，七处重伤，一处致命。
　　他的眼耳口鼻中全是血，眼睑甚至□□枯的血迹粘得睁不开。
　　这意味着，他在死前曾经毒发。
　　众人眼睁睁看着燕十三一个一个仔细地清理伤口。冯诚长叹一声，不可置信。孙小雨捂住嘴巴，泪雨倾盆。
　　燕十三一脸阴寒可怖，动作却异常地稳，他用温水一点一点将他眼中的血迹化开。
　　鬼焰突然开口说话：“殿下之前已经看不见了。”
　　……燕十三手一抖，然后，手开始抖个不停，直至无法控制。
　　原来，那天夜里他是真的看不见了。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是什么感觉？他就不曾害怕么？
　　可笑，他居然装得那么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为了瞒着他！就为了不让他担心！他甚至准备赶他走！
　　他到底还做过多少蠢事？
　　燕十三突然仰头，猛地睁大眼睛，眼泪一时没忍住“啪嗒”落了下来。

　　萧倬云试图接过燕十三手中的巾帕，亲自替七弟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滚！”燕十三一声怒吼。
　　萧倬云容他多时，终于也怒了：“他是朕的亲弟弟，难道朕不能为他入殓吗？”
　　燕十三冷笑，亲弟弟？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他冷冷看着萧倬云，微微眯眼，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陛下可曾受伤？”
　　燕十三一反常态突然“关心”起他来，萧倬云不明所以。
　　很快，他醒悟了他在说什么，霎时羞愧难当。
　　燕十三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他：“陛下！萧倬言身上二十一处刀伤，七处重伤，一剑穿胸！他的眼睛、鼻子里全是血，他死前曾经毒发！”
　　萧倬云后退一步，无言以对，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毒发的。
　　燕十三紧逼一步：“他双目失明！根本就看不见了。”
　　“不要说了！”
　　燕十三满腔恨意，几乎一字一顿：“陛下几乎毫发无损！”
　　萧倬云吼道：“我叫你别说了！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他！”十五年前，那个孩子曾经跪在他面前立下重誓：“只要卓言还活着，绝不再让三哥伤到分毫。”他那时只是笑笑。他当那是做不得准的孩子话。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时冲动的誓言。他一直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萧倬云捂住眼睛，泪水渗出指缝。
　　燕十三根本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陛下如今还敢说，他是你亲弟弟？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狠毒的哥哥！”
　　萧倬云退后一步，不小心撞上门槛，摔在地上。这一回，没有人再去扶他。
　　他忽然忆起萧倬言的种种好处。
　　当年，他逼着他习文练武，逼着他在战场上独自求生，逼着他成为军中最尖利的锋刃，逼着他担起渝国主帅的责任，逼着他灭楚、灭秦、灭魏，逼着他与刺客对决生死一线，逼着他一次次面对像今日这样的仇杀……然后，赐给他一杯毒酒、夺他性命。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狠毒的哥哥！
　　他究竟有没有真心待过他？还是一直就在利用他？
　　如果有过真心，他为何会那么残忍？
　　如果有过真心，他为何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当年，他被冤枉下狱的时候，不会觉得委屈么？
　　当年，他被逼着饮下千日劫的时候，不会觉得失望么？
　　当年，他被他亲手赐死的时候，又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他到底恨不恨他？
　　他一定恨他的！他也该恨他！
　　既然恨，又为何舍命相救？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整整十八年，萧倬云第一次认真地去探究，他的七弟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发现，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他以前竟从未从他的角度考虑过么？
　　他一直以为，他足够了解萧倬言。
　　却原来，他根本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如果真的了解，就不会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不会冤枉他，不会不信他，不会杀了他，不会害死他。
　　如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比他更了解他。
　　他的确是个狠心、恶毒的哥哥。